中元節是人們紀念已逝親友的節日,這一天晚上,每一戶人家都會在空曠的地方畫上“通陰門”燒紙,靠河流的村子,則會在河堤兩側進行這一活動。當地有中元“鬼洗腳”的說法,在河邊燒紙,是擔心村子的路太過曲折而導致一些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外麵的煙火氣息透過窗子飄進了房間內,少年人站在靠窗的桌子前,一手攆著針線,一手固定成型的手藝品,針穿線引、膠水固形、剪刀修樣,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細膩,最後,一個完整的紅色河燈躍然於桌麵上。

看上去還算不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穿針的時候紮到了好幾次手,他的幾滴血染到了花瓣上麵。

當地並沒有中元節放河燈的習俗,但是,他想紀念的那個人,離這裏很遙遠,隻有村北的那條河可以把兩個地方連起來。

他把河燈收好放在一個手工的紙盒子裏麵,最後用手背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著盒子準備出門。

出門前,媽媽叫住了他,“易杭,你去哪?七月半,這個點了,不能隨意出去。”

這個叫易杭男孩已經走到了大門前,他停了下來,回過頭,對媽媽微笑道:“我想查一個專業,家裏沒網,我去別的地方試試。”

媽媽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行,記著別去河邊。”

易杭:“知道了。”

回過頭的那一刻,一陣輕風卷地而起,煙火灰飄到了他的臉上,他用袖子捂了一會兒口鼻,右手手指理了一下頭發,便迎著煙火灰走下了台階。

一路上隨處可見“白石灰粉”畫的大大小小的“陰陽周”,周內是已經化成灰燼的紙錢。村民們燒紙的時間比較集中,燒完就閉門不出,以至於現在外麵幾基本看不到其他人影。

易杭走過了又長又空的巷道,走出了聚居區,來到了空曠的河堤下。河堤下麵是一大片紅壤堆積出來的空地,是當年築堤時留下來的,酸性土壤,寸草不生,這裏的煙火氣更重,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走上河堤後,空氣新鮮了一些,畢竟海拔高了一點。

河堤的迎水坡表麵,錯亂地分布著村裏最集中的陰陽周,也就是說,來這裏活動的鬼魂最多。易杭雙手合十,閉目禱告:“各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輩無意冒犯,隻想放一盞河燈就走,還請各位見諒。”

禱告完,他從步梯走了下去。

走下步梯,穿過一片草地來到河邊後,麵對寬闊的江麵,空氣頓時清冽了不少。受夠了煙灰折磨的易杭不禁長吸了一口氣。

他找到了一個較好的位置,蹲下,將河燈取出來,用打火機點燃,捧在手裏又閉目禱告了幾句,才把它放到了河麵上。

他嫌花燈遊得太慢,於是把手伸進水裏拍打,讓它更快地遊到江麵中央去。

“這種時候,一個人來河邊,不怕有危險嗎?”他聽到了一個男孩的聲音。

易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十幾米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

他壯著膽子走了過去,走近後,他看清楚了那個人的麵目。

坐在大石頭上的這個人,看他眉目,是個和易杭差不多大的男孩。他戴著黑色的口罩和鴨舌帽,上身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披著一件淺藍色紗衣,胳膊並沒有套進袖子,下身穿著一條未過膝的短褲,兩隻光著的腳丫點在水麵輕輕擺動,身旁石頭上晾著他脫下的涼鞋。

戴著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大概是為了防煙火灰吧——易杭回答道:“不怕,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鬼。”

男孩拿開了自己的涼鞋,手指點了一下石頭表麵,說:“坐。”

易杭聽他的,盤膝而坐。

男孩的皮膚很白,在黑夜中更加明顯,易杭問道:“我在河堤上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看到你。”

他看了易杭一眼,說:“那時候我靠在這石頭後麵,你自然看不到,等我看到江麵上漂了一隻河燈,就坐到石頭上麵來了。”

易杭點了點頭。由於性格內向,他沒有太多跟別人交流的經曆,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看到他把腳伸進水裏,於是嘴笨道:“這江水,是給人喝的……水源基地就在這裏。”

他沒有回答,把整隻右腳伸入了水中,平靜了兩秒後,他突然向上一踢,水花被帶起,落到了兩人的身上。

易杭平時最愛幹淨,這就相當於別人的洗腳水了,他慌亂地用袖口擦臉和頭發,擦完後,對男孩生氣道:“你也太不禮貌了,小心……是看我覺得好欺負嗎?”

男孩眨了一下眼睛,認真地看著他的臉,帶點得意地說:“不是,給你個見麵禮,就當是歡迎你來陪我。”他輕笑了一聲,“那些人整天在這裏洗衣服襪子內褲並且洗菜,這江水早就髒了。

易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把頭向左邊撇了過去,不想反駁,但還是嘴硬了一句:“江水是具有流動性的,那些髒東西,最終彙入長江被排進了大海。”

男孩望了一眼河燈,問他:“這河燈,是為誰放的?”

易杭陷入了沉默,剛才還正常的臉色一下子暗淡了下來,過了幾秒才回答:“一個朋友。”

“朋友?”男孩疑問,接著說:“我也有一個朋友,他姓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