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繞到逍遙居的後麵,趁周遭無人,翻牆跳進了她們的後院。
院牆很高,啪嘰一聲,正巧落地的地方是一處泥濘不堪的窪地,我不敢大呼小叫,忍著濺一身泥的惡心,好容易跳出來。
真是出身未捷身先濕。
我氣得跺腳,幸好沒人瞧見,若是讓師兄們知道了,少不得要笑話我輕功差勁,壞我一世英名。
與前麵閣樓裏的富麗堂皇,歌舞琴鳴相比,後院顯得破落不少,也安靜了不少。
我一開始小心翼翼走,但好久沒瞧見一個人影,就慢慢大了膽子,繞過一處矮門,看到兩顆破敗的老槐樹下,有一口老井。
我想著打上些水來洗洗身上泥汙,正研究怎麼才能打上水來,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在後麵叫住我:“你幹嘛!”
我慌的丟了桶,忙回頭瞧,見到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身後,她左右環抱兩個木桶,一臉素顏,穿著粗衣破衫,與畫樓裏那些穿著綾羅綢緞濃妝豔抹的姑娘們大不相同。
不過最讓我吃驚的是,她的一邊臉上,有塊突兀的黑疤,一眼看上去顯得奇醜無比。
“你是新來的嗎?”在我發呆的空兒,她主動給我了個存在的理由。
“……呃。”
“這個井裏的水不能喝你不知道嗎?”
我搖搖頭。
她索性放下桶,過來牽住我,說:“我帶你去找水喝。”
我乖乖地任她牽著,穿過小道,進了一個簡陋的廚房裏。她拿粗瓷碗幫我盛了碗水,又貼心的吹冷了,遞給我。
我本來不渴,但眼下不幹了這杯,未免太對不起人家的盛情了。
於是我飽飲一碗。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她問,隨即又暖心的給我提供了兩個選項,“你是被賣到這兒來的,還是自願來的。”
我不能說自己是自願跳牆進來的,所以我隻能說:“我是被賣到這兒來的。”
為了讓謊話更可信一點,我又添枝加葉說:“是我爹把我賣到這兒來的。”
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爹是哪個,由他扛雷再合適不過。
“跟我一樣。”她說。
我措手不及,驚詫問:“跟你一樣?你爹把你賣來這兒的嗎?”
“恩。”
我忽然感到一陣出離的憤怒,“他,他為什麼要賣你?”
她把水碗收拾起來,吐了口氣,笑說:“我十歲那年爹要去考狀元,沒有盤纏就把我賣了,不過……”
她伸出一根手指來,非常鄭重,非常篤信地跟我講:“爹說了,他考上狀元以後,就會來接我回家。”
我張開嘴,卻好久不知該說點什麼。
可等我開口的時候,我卻問:“你臉上的疤怎麼弄的啊?”
問了以後我便後悔不及,我實在不該問的,這一定是人家的痛處。就像我的痛處就是個子不高,如果有不長眼的問我‘你為什麼長得這麼矮啊?’即便是再善意的提問,我也會想咬那個人。
她卻似乎並不在意,指著傷疤說:“你說這個啊,是我自己弄的。她們逼我接客,我不肯,就跑到廚房裏,拿火炭燒的。”
我牙齒打著顫問她:“不疼嗎?”
“當然疼啦。”她說,“不過,雖然我在別人眼裏變成了醜八怪,可在我爹眼中,我還是他的女兒。”
“既然你不想在這兒,為什麼不逃跑,離開逍遙居?”如果我動手,現在就可以把她救出去。事實上,我體內洶湧的雷鋒之魂已經動了這個心思。
“我不能跑。”她說,“我要是跑了,爹回來就找不著我了。”
這傻丫頭真是個十足的爹控。
莊老頭說得對,我不該一杆子打翻所有的人。
就算身陷煙花之地,也不該否定她們的所有,就像眼前這個小姑娘,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她甚至連一條死路都無法選擇——若說世間可憐和命苦之人,應該算得上她一份吧。
小和尚要尋找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呢?反正她是我自打懂事以來見到得最可憐的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阿蘿,你呢?”
“我叫冷小湖。”
“小湖,真高興認識你。”她站起身,“不過我不能再跟你說話了,我還有好些活沒幹完。”
“我幫你去幹啊。”我還想和她多聊聊,忙說,“我其實也是因為不聽話,被罰來和你一起幹活的。”
她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呃……那你……你跟我來吧。”
這姑娘的智商似乎有點欠費,她絲毫沒有懷疑我的身份。
我跟隨她的腳步,來到西院的一個砌水池邊,那兒擺了好多桶。
好多馬桶。
她斂起裙擺,擼起袖子,遞給了我一個幹淨的刷子。
這一步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