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賀簫也猶豫過,一個人輪回轉世之後,到底該是不是原來的他。

照常人來說,死亡是一生的終止,而輪回開啟了另一段新生,這兩段時光都各有始末,互不相幹。非要糾結一個人轉世之後的話,按同理,也該去追溯他的前生,前前生,這是一個死循環且沒有意義的問題。

所以說,輪回轉生,就是斬斷前塵,過往的所有情緣、仇怨、糾纏,都與此生無關。這也就意味著,找南椋這件事本身就沒有意義了,能找到的那個人,和從前的玄懌宮宮主,終究不是同一個人了。

黃河底的水很冷,這下麵也很黑。賀簫經常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但一睜開眼,看到自己被浸泡的發白的身體,想到無論如何都沒能挽留住的南椋,賀簫的腦子裏盤繞著殺虐的念頭。區區一個隋兼,活膩歪了膽敢這麼對自己。他也想去輪回,就算投到了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滿身業報災殃,又有什麼所謂呢?但他非生非死,遊離於六道之外,他沒法以鬼魂的形式到陰間去。他最想殺死的人是他自己。

每一次他將刀尖對準自己,想狠狠刺入心髒,都會有一股很大的阻力。煩不煩啊?刺自己一刀都不行!這是他自己的身體!他發了狠,不管不顧在身上一頓亂捅,捅出很多傷口,沒等血湧出來,傷口就愈合了。有一股溫暖從心髒流向四肢百骸,再一點點撫平他狂躁的內心。

賀簫猜應該是南椋喂給他的丹藥,那一塊南椋的心髒。

他笑了。

南椋,你是有多恨我啊?讓我眼睜睜看著你斬斷前塵還不算,我死了讓我捅自己幾下泄泄憤也不行嗎?

南椋,我好恨你啊。

走你也不幹幹淨淨走,還非要留個該死的念想。

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算了,剛剛那是句屁話,當不得真。

我還是,很想很想,看看你。

冷靜下來之後,賀簫突然想到,南椋的輪回是不一樣的。

他沒死,他並不是以鬼魂之身進去輪回的,他不一樣,他不能跟一般輪回那樣完全成為新的個體,他不能完全拋下他的過往!

所以,現在的南椋,可以是原來的南椋。

賀簫感覺自己如死灰的心又複燃了。

南椋,我現在感覺,你有太多對不起我。所以,我該找你討回來的。

你自己許下的誓言,沒能做到的話,隻能我去要求你實現了。

他本是帶著恨意再一次遇見南椋的。但看到南椋那張臉時,賀簫感覺不到自己對他的恨了,反而滿心委屈。

憑什麼你能什麼都不記得?把我也忘的徹底。你真的,很心狠。

南椋還和以前一樣,像明媚的太陽。

賀簫感覺心中的堅冰,很快融成了歡快小溪。

而且他發現南椋比以前更雙標的時候,他很開心,甚至有點嘚瑟。他想揪住南椋的衣領,對他說,看吧,不管過多久,你還是會對我好,所以整中間那麼多沒用的幹什麼呢?

他對南椋的決絕離開有過猜測,隻是從沒找到過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不知道,南椋在自己身體裏留下了一道魂魄,他不知道,南椋離開是受天神迫害不得已為之。

但後來知道,也不算晚。

賀簫沉思時總能看到自己以一個漂浮的視角,觀察一個人。那人長得跟南椋一樣,卻跟千百年錢和現在的南椋都不同。那人有時一襲白衣,衣角處繡著金絲紋路,靠在高閣上的鏤花窗邊擦拭一柄長劍,有時是穿著青色的長衫,頭發半束,坐在高處的竹林中彈琴。最好看的應該是他穿黑色戰衣時,劍刃淬血,彙於劍尖,從旁滴落。會有血液噴濺在身上,不過看不出痕跡。

這,也是南椋?

那,自己呢?

這樣的南椋,他不記得自己切切實實見過。

賀簫看到視角中的南椋,距離越來越遠,看得卻越來越清晰。

直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場景,不過視角變矮了——山中玉蘭樹下,有一個練劍的小少年。

賀簫被沉思的情緒帶動,感覺到欣喜和驚奇,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終於不再是一片虛空,而是長出了手腳和身體!

我終於凝出實體了!賀簫聽到沉思中的自己內心的歡呼。

啊,原來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人。賀簫意識到。

他是為了南椋而來,為了南椋才凝出實體,成為一個“人”的。

這就很好辦了。能凝第一次,就可以凝出第二次。

他曾經的傷痛、絕望終於有了突破口,終於找到一個能複仇的對象。欺辱、逼迫南椋的,不管是什麼東西,都必須死。

南椋就該像他以前看到的那樣,自由、逍遙、尊貴,戰無不勝。

至於南椋會不會生氣,哎,讓他氣一會兒吧,這樣也算,都扯平了。以後,能好好愛很久,不是更好嘛。

(全文完,求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