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五十六米高樓一躍而下,屍體破碎血肉模糊,空氣中充滿血腥的味道,沒有人看見,也沒有電視劇中人們的擔憂,哪怕連起哄也沒有,一如我這一生,似乎從全世界裏路過,又似乎被設下屏障,沒人注意到自己
死後的我因為怨氣深重無法輪回,化作孤魂野鬼的我遊蕩人間,看著沒有我的世界依舊繁華
一.
家遠在千裏之外,親人在聊天界麵噓寒問暖,縱使溫暖的話語也無法焐熱我冰冷到麻木的心髒
我叫劉安安,我的名字是爺爺在世時翻了兩天字典查到的,不好聽,但是很吉利,劉安安,留安安,留住平安
這輩子最溫暖的事就是沒有攤到重男輕女的家庭,知道我是女孩,大部分親戚都特別稀罕,尤其是爺爺,他沒有文化,卻把家裏僅有的一個字典從頭翻到尾,不認識的字就跑到三十裏外村裏唯一的高中生家裏問,最後給我取名——劉安安
所有人都說我生得好,可他們不知道,老天殘酷到要奪走一個人平靜的一生,隻需要一個個小小的惡意。或許是老天給所有人都撐了傘,唯獨給我漏了雨
每一個人都可以擁有快樂的童年,唯獨我,我渴望的父母的平等,就像小時候僅有的電腦遊戲,唯一的滑板車和昂貴的青鬆班,從來都不屬於我,擁有這些的,一直都是不懂事的弟弟
“媽媽,我和弟弟說好的一人半小時...該我玩了”我總是唯唯諾諾,甚至對著父母說話都不敢大聲
“咦...你個死妮子!就知道玩!你不嫌你自己煩嗎!你能不能和你弟弟學學,學習不好就知道和弟弟搶這搶那,說多少回了,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弟弟...”順口的方言,沒有徹底泯滅的舊思想,駱駝背著的不是稻草,是千斤鼎。說著,媽媽抄著掃把追著我跑,我被打怕了,撒腿就跑,街坊鄰居都看著我邊哭喊邊奔跑,他們的議論紛紛帶著刺耳的嘲笑,明明聲音這麼小,可是卻隨著灼熱的目光釘在我的身上
我就是在奔跑中成長
回憶畢,我看著手機,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滑落,流過臉頰劃過嘴角,鹹鹹的眼淚卻升騰起心中的酸楚,手指顫抖敲擊屏幕,打出的字一次次地錯,一次次地糾正:“這次我不能讓著弟弟了,可是他再也不用提防我和他搶什麼東西了,我...”哽咽著,肩膀劇烈聳動,深呼吸繼續打字:“我不喜歡那些東西了,我都給弟弟”
聊天欄裏,媽媽似乎此時沒有客戶,打出了一個問號,隨後貌似意識到不對:“安安你咋了,你和媽媽說,是不是不開心了,你吃藥了沒”等不到我回複她,她一個個微信電話打過來
我迷茫地看著天上沒有完全落下的月亮,不知道該不該接通
看著腳下,那是五十六米的高樓,摔下去,粉身碎骨,手機裏的隱私將會公之於眾,可是我貌似沒什麼隱私了,我不配擁有自己的小秘密,因為從小到大,媽媽就不允許我有秘密,不然就是心虛,同學也不允許,不然就是矯情做作,我早就習慣了,讓他們看吧,把自己的靈魂也看透
我等啊等,始終沒有等到電視劇裏挽救自己的消防員,也沒有圍在樓下勸自己不要跳的人群,甚至連慫恿自己跳下去的大爺大媽也沒有,自己到死也沒人重視麼
我知道我過得很慘,人生失敗得如一灘爛泥,腐朽惡臭,可我始終無法狠下心來漠視人間疾苦,我會在看見乞丐的時候施舍五塊錢,盡管我的口袋裏隻剩下十塊錢,盡管我知道他可能過得比我還好
我輕輕地鬆開了手,手機垂直掉了下去,就像是我一敗塗地的人生,從高空一墜而下,我甚至聽不見手機落地的聲音了,我的耳邊是嗡鳴,一聲聲怒吼,一陣陣斯喊,高樓仿佛無底的深淵,無數的冤魂向我招手,我找到可以容納我的地方了,如果我早點發現的話,我就不會在這地獄般的人間苦苦掙紮
太晚了,可我很慶幸,我要有家了,在這個世界,我找不到立錐之地,我哪怕在荒野挖一個坑,蜷縮在裏麵,都會被別人趕畜生一樣地趕出來
眼淚止住了,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這場鬧劇...終於要結束了
越高的地方風越大,狂風怒吼著卷攜我,他們來迎接我,就像棉被,我放心地躺進去,陷下去,陷入溫柔鄉,迅速下落的逆流風就像軟乎乎的棉花包裹著我,久違的溫暖,期待的世界,我來了...
劉安安,留安安,想要留住平安,卻留不住平安...
我死了,低頭看,肢體破碎,血肉模糊,這種死法真的好不體麵,但是...死了就死了,也沒人注意到這裏死了人
我承認我膽子小的可憐,可是死之前,除了回家,很多我想做的事我都做到了,很快宿舍樓裏就傳出了尖叫,我的靈魂漂浮在半空中冷笑一聲,來到了女寢0321,地上躺著一具女屍,這個人就是我的“好同學”鄧詩瑜,在我看來,她該死
宿管阿姨趕來了,嚇得報了警,這才有人注意到宿舍樓後麵血肉模糊的我,警察很自然地把這兩件事聯想到了一起,果然,法醫還原了事情的全過程
法醫不虧就是法醫,說的一點沒差,我因為個人仇恨闖進了0321,用鄧詩瑜的平板重擊她的頭部,直到她倒在地上昏死,我拿起水果刀在她的心髒處戳了八次,把她捅成了篩子,而我帶著滿手血跡來到了宿舍樓頂一躍而下
至於為什麼我恨她到要殺了她...
第一次的糾葛產生於早八,我滿心歡喜地跑去了0321去叫鄧詩瑜並表示一起上課的請求,她卻還沒化好妝,無所謂啊,那就等,我這個人最有耐心了,正準備找個地方站著等她,結果她說的話讓我尷尬得無地自容:“你走吧,你別來叫我,以後都別來,你讓她們來叫我吧”隨後旁若無人地繼續化妝,她的從容淡定給我一種她在打發流浪狗的錯覺
她的室友努力憋著笑,在我悻悻退出房間後,隱約聽見她在和她的室友拿我開玩笑
“你這樣她不會尷尬嗎哈哈哈”
“哎呀她有什麼好尷尬的,她自己賤逼一個上趕著自找羞辱,害怕尷尬?”
“哈哈哈哈,對對對,瑜姐說的沒毛病,這種人就是不要臉,咋不去死呢...”
一聲聲的辱罵和作踐,仿佛自己多麼十惡不赦,我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莫名地對別人存在這麼大的惡意,那些話仿佛就是一把一把刀子,每一個字都把自己的心傷的透透的,心在滴血,已經被捅成了篩子...
第二次衝突發生在班裏,輔導員用班費給翻譯一班五十個人都買了飲料,正正好的不多也不少,我剛回複完家裏人微信,也去拿屬於自己的飲料,鄧詩瑜手裏拿著一瓶飲料,背對著我彎腰遞給我:“寶寶你的...”
我心裏一陣感動,原來她對我沒有惡意的啊,那之前的事可能就是誤會吧,我輕輕說了一聲謝謝,拍了個照片準備發朋友圈,結果...
這個溫暖並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很久,鄧詩瑜回頭看著我,一臉嫌惡:“是你?!不是給你的,拿來吧”直接抽走我手裏的飲料,又仔仔細細的用濕巾擦拭瓶身:“惡心...”
惡心...
惡心...
我被大家圍觀,沒有人安慰我,我也沒有飲料了,明明那些班費我也掏錢了,這飲料我也算是付了錢,可是這飲料最後卻落到了外班人手裏,我很無助,無助得想把所有的質問都說出來,可是事實上,她們不願意聽我講話,哪怕我張了張嘴,她們都要躲得遠遠的,就像躲髒東西一樣,順便用看傻子一樣的嫌棄眼神看著我
回宿舍的路上,我邊走邊哭,沒有小說裏烘托氣氛的大雨來掩蓋我滿臉的淚水,我隻知道,我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不說有沒有朋友,甚至沒有願意對我友善的人,我懷疑我上輩子是不是毀滅了銀河係,不然他們怎麼會這麼對我呢...
...
回憶畢,我的靈魂飄到了我的宿舍0306,輔導員正在交代我的三個室友:“你們切記,管好自己的嘴,就說是劉安安是嚴重的精神病患者,發瘋亂打人,這不是第一次,還要說她畏罪自殺,隻要你們別露餡,我可以給你們保研,誰都不能說你們霸淩過她的事,否則誰都救不了你們,聽見沒”
三個室友聽見“保研”這兩個字眼睛放光,我沒想到,我生前拚死拚活想要爭取的保研機會,會因為我的死便宜了這群施暴者,多可笑
輔導員走後,三個室友衝著我的床位吐吐沫:“我呸!晦氣死了,早死一點我們也不用辛苦學習了,惡心...”
惡心,原來不止一個人說我惡心...
另一位室友開心地在某寶買了名牌包包:“別說了,死了就死了唄,她不死,保研的機會就沒有咱們的,一天天的裝什麼愛學習,這麼愛學習怎麼不上清華,笑死了”
“哎哎哎,翻翻她的抽屜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她死了這些就都是我們的了”
“切,這窮逼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拚夕夕九塊九包郵?”
整個寢室的人都囂張地笑出來,雖然嘴裏是嫌棄,可她們還是翻了我的抽屜,然後...
“我去!這什麼!”
是我的藥,奧氮平,上麵寫著“用於治療精神分裂或雙相情感障礙等重大精神疾病”
室友給輔導員打去電話:“導員!細思極恐!我們兩年都和一個精神病住一起!你說她是不是做夢都想弄死我們啊...”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錯,我確實做夢都想讓她們去死,可沒想到...
二.
我突然想起了初戀,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他曾告訴我他買了一件很帥的衣服要穿給我看,他忘記了,我說要他來年秋天穿給我看的,他答應了,我卻沒撐到來年秋天
轉念之間,我瞬移到了他所在的地方,我一眼就看見了他,他還是這麼好看,一如既往地溫暖,因為...他的身邊又有了別的值得他溫暖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和生病前的我好像,青澀可愛,帶了一點小機靈,滿心滿眼都是他,對他滿滿的依賴
說實話,我嫉妒那個女生,她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孩的愛,她真的好幸福,但是,他能幸福,我真的好開心,我沒有騙自己,我愛他,隻希望他能好好地過完一輩子,他要一輩子閃光,一輩子耀眼
我苦笑了一下,突然注意到女孩眼角細小的痣,我記得,他說過,他很喜歡我的眼角痣,他曾溫柔地親吻那裏,他告訴我,那是我美麗的證明,即使全世界都覺得我不好看,這顆眼角痣也能標誌我獨一無二的美
原來靈魂也會心痛,原來死了也會流淚,我不知所措,原來不止我愛他到瘋魔,原來他也沒有忘了我
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兩年前是我提的分手,因為我得了精神分裂,我知道我的病沒有完全治愈可能,我們也不會在一起,即使他的父母同意,那麼自己的病需要他用一輩子包容,我豈不是太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