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倉促的婚事(1 / 3)

今年的湖州,梅雨季節比往年來得更早,連綿不斷的陰雨持續多日,巷子裏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鋥光瓦亮。

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雷,雨勢驟然變急,天空像泄了一道口子,暴雨傾盆而下,柳白蔭顧不上手中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油紙傘,提著被淋濕的裙裾,護著手中的提籃,匆匆跑向自家的油坊。

她是來給爹爹送飯的——但不知為何今日鋪子竟未開張,隻留兩扇門板半掩著。

她收了傘邁進門檻,昏暗的油坊裏,一個陌生男子站在櫃台處,正翻看賬本,父親柳掌櫃在一旁躬身陪笑:“三爺,求您行行好,大發慈悲,再寬限一個月,你看今年的生意是真的難做……”

話沒說完,那男子冷笑一聲,合上賬本,不耐煩地打斷了柳父的哀求:“柳掌櫃,整條街我一家家的收過來,其他人都如數上交了,就隻有你要寬限。我今天寬限了你家,明天其他人也要寬限,你說我怎麼辦?別說我不講情麵,再給你五天,五天之後湊不上租金,人鋪兩清!”

說完,這男子徑自穿過柳掌櫃身旁,走出門口,上了馬車,揚長而去,似乎完全沒看見一旁站在門後的柳白蔭。

直到目送他的馬車走遠,之前還噤若寒蟬的夥計們立即七嘴八舌的喧嚷起來。

“這個鄔春海,真是條催狗,活該他兒子重病。這是成心讓咱們油坊關門啊!”

“他也就在咱們麵前充人了,到了鄔世保鄔大爺麵前,他不也是奴才,神氣什麼…”

“聽說他兒子治不好了,沒幾天就要咽氣了,現世報…”

然而柳掌櫃愁容滿麵,對女兒送來的午飯也毫無胃口,實在不知道到哪去籌租金,也許自己這苦心經營了十七年的油坊真的要關門大吉了吧!猶記得在女兒出生的那一年,油坊熱熱鬧鬧的開張了,它就像自己的另一個孩子,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實在是不甘心啊!

可確實也無力回天了——去年妻子的一場重病不但耗盡家財還負債累累,今天這鋪子也不開張了,隻等今明兩日清點油坊的物資結餘,結算夥計薪水。

他們誰都沒想到,次日一早,鄔府來了轎子,指明要父女二人一同前往。在管家的帶領下,他們穿過層層門廊,被帶進了三爺的會客廳百川堂。

鄔春海著一身石青色素麵錦緞袍子,黑緞帽上嵌一顆碧玉,正坐客廳中央,低頭品茶。柳掌櫃一進門趕緊拉著女兒給三爺請安。

鄔春海抬起頭打量著麵前的少女:她穿著淡紫藕色的上襖,水粉色襯裙,眉如遠山青黛,眼如春水初生,隻看眉眼已經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像一支剛剛折下來還蒙著水霧的杏花,站在那裏,似被雲山霧罩,又自帶柔光。

他心中滿意,麵上卻不動聲色。今天將柳家父女邀請至此,是為了兒子鄔敬文的婚事——他今年三十有四,娶了發妻任氏之後,至今膝下隻有一個十七歲的獨子敬文,疼愛有加。

端午時節敬文出外看龍舟賽事,回來後竟不知被誰染了天花,起病急驟,短短幾日出了一身痘疹膿皰,時而高熱不退,時而意識不清,夫妻倆遍請名醫,都說回天乏術,二人商量後決定立即給兒子定一門親事,用喜事衝散晦氣,萬一敬文真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能讓兒子孤零零的離世,身邊連個哭靈的都沒有。

可人人都知道天花乃不治之症,還會傳給身邊之人。這種情況,求娶門當戶對的小姐是不可能了,今天請柳家父女來此,務必要曉之以情、誘之以利,讓柳家答應這門親事。

鄔春海放下手中的茶盞,款款一笑:“柳掌櫃,咱們也認識十多年了,我知道油坊是你一家老小糊口的營生,我又怎麼會真的不近人情呢?難道真的讓你一把年紀回去種田麼?我看你的女兒也到了適嫁年齡,小兒敬文恰好同歲,尚未婚配。我看不如我們當個親家,以後你柳家的事就是我鄔某人的事,油坊的地契我送給你,此後你不但不用交租,我還送千兩白銀下聘禮,讓令千金風風光光的嫁入我鄔家,從此錦衣玉食穿金戴銀,你意下如何啊?”

柳掌櫃一聽如晴天霹靂,誰不知道他鄔春海的兒子沒幾天可活了!誰家的姑娘若是嫁給他兒子,進門就會當寡婦,柳掌櫃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如花似玉的女兒葬送青春,隻能連連擺手作揖:“使不得使不得!我不過是個賣油的走卒販夫,哪配和鄔家結親!何況小女愚鈍粗鄙,不識禮數,隻恐辱沒了令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