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銘時常感到躁動不安。
當她幼年時,同齡人故意踢翻了她堆了好久的積木,她的第一反應是拎起凳子去毆打那位頑劣的男性兒童,但她克製住了這份衝動。她知道她的想法是過於極端的,大人們也總是對她說女孩子要文靜,於是她擠出兩滴眼淚,抽噎著去找大人處理問題,而最終破壞她成果的人什麼處罰都沒有得到。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自我壓抑的暴力傾向愈發嚴重。麵對家長和老師,她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可能唯一的缺點是過於安靜,但女生安靜一些,又有什麼問題呢?
一
初秋澄澈的天,像一望無際的平靜碧海,強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動著,宛如海麵泛起的微波,瀝青路麵上衰敗的落葉為這座小小的北方沿海城市著上了凋敝的色彩。
“你幹什麼?”這是高二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窗外的楓葉隨風飄零,發出讓人心浮氣躁的聲音,桌麵在不停的顫動,鋒利的筆尖在廉價草稿紙上劃出一行小洞,她不耐煩地合上鋼筆,瞥了一眼鄰座不停磨牙抖腿的男同學——眼眶烏青,一副還沒有從假期中緩過來的樣子,大概率沒有完成假期作業,需要她的救援。
“好兄弟,求求你,借我看一下你的作業唄,我要死了。”果不其然,他確實是在為了抄作業而低聲下氣地乞求別人,放在平時,這位心高氣傲的二世祖是不會用這種嘴臉同她說話的。
“我不是你的兄弟,自己努力,別抖腿。”季海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努力克製住自己要打人的衝動,推了推眼鏡,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習題冊裏。 班主任推門而入,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接下來無非就是講一些新學期注意事項,再收一下作業,又是無聊的一天。
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都說北方秋高氣爽,但她無端覺得沉悶。 數學老師沒有收作業,那流裏流氣的男同桌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興致高昂地對她評頭論足:“如果你把你的黑框眼鏡摘掉,人再有趣一些,我就追你了。” 聽到這句話,季海銘淡淡地看了他一下,什麼也沒說。 男同學看到她的眼神,感到脊背發涼,終於閉上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嘴巴。
大街上的車輛川流不息,到了放學的時間,學校門口擠滿了接學生回家的家長。季海銘低頭檢查自己的自行車,發現輪胎漏氣了。她想:實在不行,給他一點報複吧,這不會違反校規,都是他自找的。
但那個男同學已經被家長接走了,她隻能將報複計劃延至明天,去小賣部破了零錢乘坐公交車。
季海銘討厭在公共場合中抽煙的男人,討厭公交車,討厭一切密閉且搖晃的空間,這一切讓她感到頭暈目眩。
推開家門,家中空無一人,她的母親大概還在單位加班,而她的父親大概率又在哪位狐朋狗友的飯局中花天酒地,不過她並不在意這一切,從記事起,她就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就像被設定好程序的ai,完美完成每一項任務,一直運行了十幾年。
“咳咳” qq提示音響了,家人的電腦在待機狀態,很明顯,這是有人在聯係。
季海銘本不想理會,但她神使鬼差地打開了電腦。
在她打開電腦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對話框中不堪入目的內容:“小哥哥,你的那裏好大啊,給你看照片,你就能給我買皮膚嗎?”
很明顯這個qq號是她爸平時用來打遊戲的,大概是出門太著急才沒有退出。
這番成人對話對於一位傳統的三好少年來說還是太超前了,季海銘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把電腦恢複原狀的,她一直以為她的爸爸隻是單純懶惰,但是長相和人品還行,才會有資格成為她母親的伴侶,但今日所見,讓她發現她的父親簡直一無是處。
她回想起了過去,每天放學回家,如果父親沒有出去喝酒,都會坐在電腦桌前打遊戲。遊戲真得好玩嗎?不過是一團海市蜃樓,是讓人荒廢光陰的虛擬數據,如果她要繼續完成對自我人生的規劃,則完全沒有必要接觸這樣的玩物,玩物喪誌。
其實,她也沒什麼過於崇高的誌向,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是隨便找一個男人打一頓——校園裏趾高氣昂的男同學、大庭廣眾之下抽煙的少男、已為人父卻背叛家庭的中年男性,幾乎是所有生活中接觸到的男人,都讓她感到反胃,但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樣做太極端且不值得,並且如果她不屑於欺淩弱小,那她大概率誰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