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藏首先看見的是兩個空眼窩,然後是齜牙咧嘴的笑容,幹癟的皮膚在顴骨上繃得緊緊的。
瘦削的頭顱平放在雜亂的黑色頭發做成的枕墊上。
骷髏的其餘部分被一件白色長套裙遮住,套裙的腰圍很高,袖子和領口布滿了蜘蛛網。
腳上穿著一雙小鞋,脖子上掛著一串項鏈。
歸藏俯身望著那憔悴、扭曲的屍體,無法把目光移開。
他感到驚愕和厭惡,但是壓倒一切的感情是憐憫,淚水在他的眼裏打滾。
一條幹枯瘦削的手臂向上舉著,手指像爪子一樣彎曲著。
另一條手臂斜放在胸口,手向上翻轉,滿是皺紋的手心顯得最突出。
萎縮的皮膚映出一個半月形的東西。
“這就是劉娜!”藍琪的聲音在歸藏肩旁響起,嚇了他一跳。
他把目光從櫃子移開,向藍琪盯著。
她臉色蒼白呆板,但是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正常,眼睛裏唯一的感情是深切的悲哀。
張連山和小萱向櫃子走近。
小萱的呼吸顯得很急促。
“天哪,她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她小聲問。
“劉明誠強迫她來的。”藍琪聲調呆板地說。“這是一種懲罰。他並不是存心要她死。”
她冷冷地望著她的朋友們。
“劉明誠管這個房間叫教室,他的仆人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個房間。他經常把劉娜關在這裏,打她,不給她東西吃,不給她水喝。這種做法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當他奴氣特別大的時候,他就把她鎖在櫃子裏,一次要關上好幾個小時。”
“為什麼?”歸藏氣憤極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藍琪看著他們說:“為什麼?因為她弄髒了衣服。因為她打碎了一件小擺飾。因為她背不出書。”
她歎了口氣。
“因為她不服從他。因為他有這種感覺。”
“因為她不願嫁給蔡逸地主。”張連山喃喃地說。
藍琪點點頭:“對的,她不願意嫁給那個老頭子,即使李德被攆走了還是不願意,因此劉明誠決定給她一個教訓。他認為他可以摧毀她的意誌。他把她在櫃子裏關幾個鍾頭,讓她清醒清醒。”
“就在同一天晚上,李德進屋來了。”張連山接著說。現在他完全明白悲劇是怎樣發生的了。
“是的,他們扭打起來,李德把劉明誠殺了,不過那是意外。”
小萱用雙手遮住嘴:“可沒有人知道劉娜在這裏。天哪,真是可怕極了!”
他們再一次看著那條在絕望中舉起的手臂,就好像劉娜在死亡邊緣上曾最後一次試圖從這口包鐵的棺材裏爬出去。
藍琪彎下腰把半枚玉佩從枯萎的手裏拿出來。
“現在好啦,劉娜。”她小聲地說。“我就要替你平反昭雪了。”
張連山碰碰藍琪的胳膊。
她瞥了他一眼,長長的、敏銳的一瞥,說:“沒事。他現在已經不在我頭腦裏了,他永遠不會再來傷害我。”
“他剛才把你帶走。”張連山關切地說。“你差點回不來了。”
她微微一笑:“可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她低頭望著手裏的半枚玉佩。
“現在隻剩下一件事要做。”
她突然跳起身,好像聽到了一個所有其他人都聽不到的聲音。
“他來了。”她小聲說。“他在這兒。”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
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銀白,霧氣幻成的蛇在盤旋蠕動。
李德站在高高的草叢裏,抬頭凝視著窗戶。
她把半枚玉佩舉起來讓他看。
他昂起頭,伸開手臂。
“他真的在那裏嗎?”
小萱走到藍琪身旁問。
“我可以看看嗎?”
藍琪挪開身子,小萱望著被月光照耀的大地,那兒什麼也沒有。
或者真的有嗎?
一個模糊的影子?
不,它已經消失了。
“我得去把兩個半枚玉佩放在一起,”藍琪說。“這是我必須做的最後一件事。”
“好,那快點做吧。”歸藏說。“你還在磨蹭什麼?”
“李德的半枚玉佩不在我身上。”藍琪說。“我得去把它拿來。”
“你肯定能行嗎,藍琪?”小萱關切地問。“我意思是,說實話,這幾天你腦子裏亂極了。”
“我現在好了。”藍琪回答。“我知道我必須做什麼。沒有危險。”
“那就快做吧。”張連山說。“在趙德星老師或古惠主任醒來發現我們不見了之前快做吧。”
他有氣無力地笑了一笑。
“咱們走吧。”藍琪帶著他們走出這個令人憂傷的房間。
他們默默地跟著她。
想到劉娜死得那麼慘,那麼苦苦地過生命最後的時光,大家談話的勁兒都沒了。
藍琪在前麵帶路,直到她突然在一扇裝飾華麗的拱門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