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著自己工作四十年積累下的全部積蓄,走進了開在該市的喪葬公司分部。
“先生您好,請問您想要什麼樣的服務?”一位漂亮的女員工信步走來,像是一頭獵豹正在尋找下一頭獵物。
可是,她是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會買下服務的?
“我要看最便宜的那個。”
“現在最受歡迎的是這個自然死亡套餐,我們會保證您在自然死去後以傳統方式下葬,並且,您的屍體將不會被用於製作任何有關於屍體二次利用的物品,當然,這是豪華套餐才有的待遇……”
“我要看最便宜的!”他的聲音中,突然增多了惱怒,與原本就存在的自卑糅合在一起。
“那您可以填一下這個表,這個能帶來50%的減免……”她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抽出了一份合同,但他似乎沒有這個意思,於是她把合同放在了桌上,“這個合同是要求取消豪華套餐中的最後一條,但我們依然會讓您的意識消失後進行這一操作……”
“我要最便宜的!”他憤怒的打斷了銷售員似乎無休止的推銷。
“那好吧,我按法律以及公司條例的要求通知您,最便宜的那一款服務會很痛苦,您死亡的過程將會……”
“能真死?”他不想聽見接下來的話。
“能,在這一點上您沒理由不相信我們,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喪葬公司,誠信這方麵是肯定沒問題……”她的聲音裏明顯帶著些做作的驕傲。
“那就是它了。”
“好的,先生,這是合同,簽了它,這項服務就有了法律作為保障。”她又從公文包裏抽出了一張合同,這一次,附帶著一支筆。
他握著那張一分錢都沒剩下的小小卡片,快步走回了家。
“回了啊?今天工錢沒給,飯錢還不上,從你卡裏麵拿一點出來用啊。”
“沒錢了。”
“沒錢了?”那個女生驚詫地喊道,“你用那麼多錢幹嘛去了?”
“去死。”
“死?”女聲中明顯多了一分驚詫與喜悅,“是真死?”
“真死。”
“真的?”驚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興奮。
“真的,但隻有我一個。”
“為什麼?”興奮一下子又變成了失望與落寞。
“因為這是最便宜的套餐,我隻買得起這個。而且,這個過程會十分的痛苦。這一次,是為了祖宗的願望,也是為了我個人。”
“我祖爺爺,算上死前,到現在也已經活了兩百歲。到現在還在井下當礦工,挖著無窮無盡的煤。爺爺一半在車間裏麵造汽車,一半在工廠做肥皂。我爸之前死了,腦子都被賣到了音效公司,天天隻能按著不斷增長的電話本一個一個地打電話!”
“你真的想好了?”女人的聲音中,多了些許不舍與悲哀。
“想好了,”他的聲音依然平靜,“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死去,但失去意識了,對我來講,也是一種解脫。”
“好吧,那這件事……”
“就到這裏。”
“你認為,有沒有別的方式來真正的去死呢?”一個女生細細地說。
“不可能,阻止民間自殺的法案至少在各國出現了一百餘年,所有的方式都被明確且有效地禁止了——燃料進行了嚴格管控,以防火葬;刀具進行了特殊處理——刀觸到人體就立刻軟下去,以防碎屍。再加上這一行為判刑極為嚴苛——九族之內全部‘去死’。”
“有沒有辦法在死後利用勞工法……”
“你肯定知道沒有這個可能,”通話那端傳來了敲桌子的聲音,“法律上認定人的死亡仍是兩個世紀以前的標準——人在第一次心髒或大腦死亡後,定為此人在法律意義上死亡。因此,在法律意義上,利用已死亡人員身體部分製成的‘物品’不能被稱為人。所以說,除了動物保護法還有點希望,你沒別的法律可以利用。”
“至於維護自身權力這一方麵,最好不要去想——我指的是當你死了以後。”
“要說原因,也隻能是跨國級大公司在幕後操盤,隻不過沒有官方爆出這事情罷了。”
“我的建議是,死了這條心吧,不可能的。”
“歡迎再次呼叫私人律師,我們的律師團隊將隨時為您服務。”這一次,說話的變成了一個電子音。
僵硬又死板。
她放下電話,神情恍惚的看著天邊剛剛升起的紅色恒星。
“兄弟,你這是何必呢?就為了死,非要去受那個罪啊?”進來的人隨手把手裏拿著的酒瓶放到地上,作痛心疾首狀質問他,“你丟下老婆孩子,還非要去受那個罪,你怎麼想的啊?”
他給了一個暗示,那個意思男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指錢。
錢。
“因為我不想讓他們一直,就這樣活下去。”
他也還了一個手勢,盡量婉轉地表示自己的憤怒。
“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那些地下診所看上去也不會是你會考慮的選擇,我隻能說,我尊重你做出的決定。”
“那今天就當是提前為你準備的送行酒了,今晚,我們就當是最後一夜來喝。”
“幹杯。”
“幹杯。”
他將杯中的白色液體一飲而盡,然後,他疑惑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