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正烈,蒼翠的五台山腳下,一條幽靜小路之上,一個十二、三歲的青衫少年,背負著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快步而行,五台山雖為避暑佳地,這二人卻不似前來尋清涼的。女童一身水藍色的衣裙,一雙小腳上穿著天藍色的小短靴,烏黑的長發以一根湖綠色絲帶係在頸後,一張清秀的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仿似染了重病。
少年雖風塵滿麵,但卻難掩其俊美,一雙劍似的濃眉更添英氣,雖已負著女童行了一天一夜,卻仍氣力不減,隻是怕驚醒背上的人兒才放緩了步。待見到數丈外座落著的一座茅屋後,便加快步飛奔而去。距茅屋還十幾步遠時,便朗聲道:“請問孫神醫在嗎?孫神醫……”少年止步於門外,隻見一個十七、八歲年紀,略顯清瘦,書生模樣的少年走出茅屋,清亮的聲音問道:“小兄弟,找孫某何事?”那少年見這孫神醫如此年輕,不禁一呆,遲疑良久才道:“我這妹染了怪疾……”不待少年講完,這孫神醫便道:“快,進屋來。”將少年讓進了屋內。
這少年姓柳名霆軒,背負的女童仍其師叔之女,華斬情,而其口的孫神醫便是後世留芳千古,被尊為藥王之稱的孫思邈。柳霆軒依著孫思邈所示,將華斬情安放於一張專供病人問診的床榻之上。孫思邈雙指搭腕為其診脈,眉頭微皺。柳霆軒垂手立於榻邊,緊盯著臉色已由白泛青的華斬情。
“孫大哥,情兒她?”孫思邈攜著柳霆軒坐在茅屋外的石凳上,沉吟半晌,緩緩道:“柳兄弟,斬情所之毒頗為怪異,但卻並非不治。但續命雖可,若要根除卻非朝夕之事。”柳霆軒滿麵歡喜之色:“有得救就好,不然,我如何對得起師叔臨終所托。”
翌日清早,華斬情服了孫思邈熬的湯藥後已轉醒。“霆軒哥哥,我們這是在哪裏呀?”
守了華斬情一夜的柳霆軒揉揉惺鬆睡眼,半晌後才反應過來,驚喜道:“情兒,你醒啦?!”扶著斬情慢慢坐起,對屋內喊道:“孫大哥,情兒醒了,情兒醒了!”聞言,孫思邈走出內室坐到榻前的矮凳上為華斬情診脈。柳霆軒柔聲對懷的華斬情道:“這位是孫思邈孫大哥,他能給情兒止痛祛病哦。”華斬情青白的麵龐扯出了一抹純淨無暇的笑容,“多謝孫大哥,勞您費心了。”
孫思邈輕撫小斬情麵頰,滿眼憐惜“好孩,孫大哥定要將你醫好。”
一個月後,華斬情臉色已不再泛青,可活動如常。柳霆軒也已對這位孫神醫敬若神人。
“孫大哥,情兒的毒已經祛盡了麼?”隨孫思邈進山采藥的柳霆軒問道。
“沒有,此毒十分為怪異,情兒又年幼,毒頗深,我現在隻能讓毒素不再蔓延,卻無法盡除。我正配藥煉丹,待丹藥煉成,便可祛了那惡毒。”
柳霆軒大喜,便要下拜叩頭,孫思邈連忙扶起。“柳兄弟不必多禮。”
二人繼續上山,孫思邈遲疑的問道:“柳兄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柳霆軒微笑道:“孫大哥,小弟早已當你如親大哥一般,不必見外。”
孫思邈道:“既然柳兄弟如此豪爽,做大哥的,便直言了。柳兄弟一身正宗功夫,自不必多説,而小小斬情的功夫底也不淺,我雖山野村夫,但看得出二位絕非泛泛之輩……這斬情如何毒,可否告知?其雙親又何在?”
柳霆軒全身一震,憶起數月來所曆種種,不禁眉頭深鎖,輕歎道:“孫大哥,此事説來話長,小情兒命苦啊……”
柳霆軒停下腳步,雙眼望向遠方,緩緩道:“數月前我隨義父到黔山拜訪師公,不久有人來報義父家出了事,義父便跟師公告退先行返家,要我留在山上再住一陣……師公共收了四名弟,大弟闖蕩江湖,行俠天下,二弟便是我義父,與義母也就是我師公的三弟打理其柳家莊事務,四弟娶了師公之女小師叔,有了斬情。”
柳霆軒頓了頓道:“山上除了幾名家丁、丫鬟,就隻有我等五人。月餘前的一日,師公發現家傳寶劍不異而飛,巧合的是四師叔也不見了,師公大怒,小師叔則哭得如淚人一般。師公正欲下山追尋,突然來了十餘個黑衣蒙麵之人衝入莊內見人便殺。”説到這裏,柳霆軒握緊了雙拳,“小師叔把我跟斬情藏到莊內地下密室之,説無論如何不可出去,斬情哭個不停,小師叔也是哭著出去的……斬情在我懷哭得累極便睡去了,我身在密室之,聽得頭頂之上兵仞之聲漸息,卻也不敢出去,之後又過了良久,隻覺室越來越熱,接著,一身是血的小師叔由密道跌了下來。我趕忙抱著斬情奔了過去……小師叔已奄奄一息,隻説自己什麼有眼無珠又什麼錯信惡人累了師公。”
柳霆軒雙目含淚,哽咽著繼續道:“小師叔説要我好好照顧斬情,速回我義父家,要其多加防備,再去告知大師伯……待我重返地上時,師公的莊已被燒成廢墟一片。我葬了小師叔後,就帶著斬情下山,怎料在回柳家莊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八、歲的刁蠻女娃,説什麼要收我做她座下弟,我不理她,她竟在斬情背心拍了一掌,之後大笑而去,我見她這一掌輕飄飄的,斬情也未覺得如何痛楚,便沒太在意。哪料到半晚時,斬情竟説渾身痛得如針紮如蟲咬……我這便慌了,四處尋訪名醫,卻無人能醫,直至尋到這武台山附近,聽人説起孫神醫正居於山,這便聞名而來了。”
講完悶在心良久的心事,柳霆軒心不禁暢順了不少。
“沒想到事情竟這般曲折,柳兄弟,也虧了你小小年紀,經曆如此巨變。”孫思邈輕拍了拍柳霆軒的肩膀,繼續道:“那今後,柳兄弟有何打算呢?”
“我想,請孫大哥留下斬情救治,我還需盡快告知義父防備那些惡人。”
“哦?準備何時啟程啊?”
“就明日吧,情兒身好轉,我便放心了。”
孫思邈點點頭,道:“那柳兄弟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孫大哥,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所需,小弟願效犬馬之勞!”柳霆軒神情激動的繼續道“情兒就請孫大哥代為照顧一陣,我一定盡快回來接她。”
二年後,即隋開皇二十年的一天,仍舊是五台山下的那條小路上,一支帶著儀仗的人馬,氣派非常的行進著。領頭的使官高冠華服,騎著一匹棕紅色駿馬,隨從們鳴鑼開道,附近的村民聞聲而來,大人、孩都瞪大眼睛看著這熱鬧景象。
那隊人馬來到山腳下孫思邈的茅屋跟前,停了下來,從屋裏走出一個清秀俏麗,麵色雪白異常的女娃兒。“各位官爺,來此何事?”使官傲然道:“請孫思邈,孫處士上前接旨。”
這女娃兒正是華斬情,她體內之毒雖仍未祛盡,但二年來毒質已受控製,未再發作。孫思邈端著一碗湯藥由茅屋內走出,斬情上前接過湯藥退到一旁,孫思邈柔聲道:“情兒,趁熱喝了吧。”言罷,轉身看向使官,拱手道:“不知大人大駕光臨,小人有失遠迎。”
使官翻身下馬,身旁隨從低首躬身雙手過頂的舉著一隻精雕細刻,金製華貴的長方形盒,使官雙手恭恭敬敬的從取出金色綢製的禦詔,肅然道:“孫思邈上前接旨。”
孫思邈聞言銜起長衫下擺,雙膝跪倒接旨。
使官朗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約,久聞孫思邈懷濟世之才,隱居山林之下,如此太平天下,江山一統,朝廷思賢若渴,故此特請出山,任‘國博士’一職,輔佐國家。”
使官堆笑道:“孫處士,領旨謝恩罷。”孫思邈起身卻未接過聖旨,“請大人進屋敘談。”使官一愣,孫思邈躬身等候,使官邁著方步走入茅屋。
進得屋內,斬情待二人落坐,便奉上茶點鮮果,而後立於孫思邈身後。
使官與孫思邈寒暄了幾句後才正色道:“孫處士,皇上聖意你已知曉,古語有雲:‘良臣擇主而事’。當今皇上乃聖明之君,海內歸心,正是有才之士大顯身手的時機。請你就此隨我出山吧!”
孫思邈答道:“小人無德無能,受聖上如此恩寵,又勞煩大人遠道而來,實是不勝感愧!不過,我自幼多病,體質甚弱,至今尚未恢複。我寄住山林之下,並非效法薑牙,在渭濱以待王之求。而是便於在耕讀之餘,上山采藥自醫罷了。於朝廷為官,隻怕難以勝任。煩請大人回京時代我善言回奏。”
使官勸道:“孫處士不必過謙,你學識超群,醫術高超,已名揚天下,況且正當少壯之年,應當出山有所作為,何必潛居林下,埋沒自己呢?”
孫思邈釋然一笑道:“大人所言乃外界溢美之辭,朝廷勿須輕信。我確實困於舊疾,一天也難離五台山的藥物。還望大人體諒小人之難,成全我躬耕守學的誌向。”
使官見孫思邈心意已決,便起身道:“既然孫處士有此難處,本官自會向聖上稟明。天色將晚,本官這便告辭了。”
孫思邀送罷使官,到家便見華斬情正等在門前,“孫大哥,大夥兒正等著你呢。”孫思邈微笑著攜華斬情走進茅屋,隻見先前村民已把茅屋擠得滿滿的了,大夥兒一見孫思邈,便紛紛道:“孫大夫,你真的要到長安去做官嗎?”
“孫大夫,您走了,我們可怎麼辦哪。”
也有人道:“孫大夫,聖上如此器重你,還是去吧,前途要緊那。”
孫思邈揮揮手,示意大夥兒安靜,笑著説:“各位鄉親不必擔憂,這五台山風景如畫,可比長安好得多了。山上到處是奇花異草,既能怡心養性,又可入藥治病,還有相處多年的父老鄉親,我哪裏舍得離開呀!”眾人聽罷,歡呼了起來。直至日將西落,村民們才散盡。
華斬情拉著孫思邈的衣袖,軟嫩的童音道:“孫大哥,你是不是為了情兒才不肯去京裏做大官的?”
孫思邈看著一臉憂心歉然的華斬情,柔聲道:“傻情兒,孫大哥是真的不願進京為官。”華斬情聽罷,燦然一笑,“那孫大哥為什麼不願做官呢?不是人人都想做官的嗎?”
孫思邈抱起華斬情坐於自己膝上,笑著反問道:“那情兒想不想做官呢?”華斬情偏著腦袋想了想,道:“孫大哥不喜歡做官,情兒也不喜歡!”孫思邈朗聲大笑,華斬情也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