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又夢到外婆了。
夢裏是那片熟悉的大海。如天空般蔚藍的海水卷著雪白的浪花,一次又一次拍打著小腿,宛若戀人洶湧的親吻。
兩鬢蒼白的外婆卷著褲腳,眼睛笑成半邊月,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徘徊“阿杉,海是你的家,外婆永遠在這裏等你回來”
洛杉想說,好。
張嘴的那一瞬間,她醒了過來。
一
洛杉十七歲那年,外婆張月蘭去世。
父親洛葉帶著她回到鄉下,參加張月蘭的葬禮。
葬禮在外婆生前最愛的海邊舉行。幹燥而柔軟的沙灘,黏糊糊的海風迎麵撲來,是洛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母親孟琴哭得幾近暈厥,在姨媽姨父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洛杉沒哭。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貼在墓碑上,黑白色的年輕外婆。
張月蘭年輕的時候水靈漂亮,臉上總是帶著靦腆的笑,孟琴的長相多是隨了她。
看著溫溫柔柔的一個人,性子卻倔。張月蘭多次拒絕洛葉和孟琴想要接她去城裏住的建議,說什麼也在待在那個靠海的村子裏。
她說,塵歸塵,土歸土。她在海邊活了一輩子,大海就是她的家。
洛杉的鼻子酸了酸。她移開視線,不再和墓碑上的外婆對視。
當手裏的最後一抹骨灰被風揚起,洛杉的眼淚也跟著一起,落進了海裏。
外婆,大海永遠是我的家。
—
葬禮結束後,洛杉安靜地站在父母後頭,看著父母送走一位又一位參加葬禮的來賓。
那天沒有太陽,沉得有些窒息的天空壓得洛杉有些喘不過氣。
然後,她遇到了唐頃。
惹眼的少年穿著黑色T恤,跟在唐爺爺的身後,禮貌地對父母說“叔叔阿姨節哀。”
他的聲音很涼,像夜裏緩緩流淌的溪水,清澈而明亮。
唐爺爺是張月蘭的鄰居,也在海邊活了一輩子。
他眼裏噙著淚,蒼老的手和孟琴的手緊緊相握。
他說,阿蘭總說,海是她的家。現在,她已經回家了。
孟琴哭得失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洛葉一邊不停地安慰著她,一邊不忘和唐爺爺道謝。
洛杉從始至終都安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座沒有感情的雕塑。
但唐爺爺還是注意到了她“這是阿杉嗎?都長這麼大了啊。”
老人的眼眶又紅了幾分。他以前很喜歡洛杉,經常給洛杉送自己做的棗泥糕。
洛杉上前,輕輕地開口“唐爺爺,是我,您身體還好嗎?”
說完,她感覺到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爺爺一切都好。”唐爺爺抹了抹眼淚,悲傷的眼睛裏又帶著幾分欣慰地看著洛杉,“都長這麼高了啊。經常聽你外婆念叨你,說你成績好,聽話,說她很想你。”
聞言,洛杉的鼻子又一酸,垂下了眸“我也很想外婆。”
“不要難過,生老病死,沒有辦法。”唐爺爺輕輕地拍了拍洛杉的肩膀,“說不定哪天,爺爺也不在了。”
洛杉連忙道“爺爺,您別這麼說。”
“我這個老頭子都不忌諱,你怕什麼。”唐爺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好了,我走了,你們忙吧。”
洛杉點頭“爺爺再見。”
她頓了頓,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著她。普通的黑T恤在他的身上多了幾分少年氣,麵龐如天使雕刻的藝術品般。利落分明的五官,狹長的眼眸裏綴著細碎的光。
洛杉對他說“謝謝。”
少年點了點頭“不客氣。”
兩人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