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燈的光柱貫穿夜空,隱約顯露出樓宇間那個龐大的黑影。巡航導彈拖著煙霧的軌跡從雲端降下,黑影斷成兩截,而從屈桂這裏聽不見殘骸落地的響聲,隻有灰塵從燈罩上抖落。
曳光彈疾馳,直升機打著旋墜入大樓,加油站爆炸的烈焰衝天而起……火光,無處不在的火光從城市中央蔓延,像是癌細胞在病人體內無聲的擴散。
“狩者對助理的選擇幾乎沒有規律可循,有律師、民俗學者、特種兵、黑客,但是沒見過誰會選擇一個女高中生。”屈桂眼裏倒映著城市深處爆炸的火焰,自言自語般說道,“可是我會這麼做,我不忍心放任你在以後沒有親人陪伴的情況下獨活。”
“對我而言,如果有人向我求助我不會拒絕,如果有慘劇在我麵前發生我不會置之不理——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當狩者,太善良會優柔寡斷,太感性會顧此失彼。”
“所以,我才會真的考慮你做我的助理,因為你夠狠、夠果斷。我需要一個不擇手段的人,關鍵時刻能進行正確的決定。”
屈桂站起來的同時,自然地放下一直在葉子靜胸前的手。
“如你所見,這便是‘丙級事件’的情形。我該去支援市區了,你先好好休息,餓得話冰箱裏有一點泡芙。實習助理的事,明天再說。”
等葉子靜想說話的時候,房門剛好悄悄合攏。臥室大抵是在她吃餛飩的時候便已打掃幹淨,甚至換上了新床單。
她蜷臥在床,始終想不明白為何不擇手段出賣身體這一點也能成為上位的理由,或許那個男人僅僅是真的看中了她的身體,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實際上看,與有機會加入人安部相比,家人喪命這件事,似乎也不是那麼無法接受。
這樣想,淚滴還是從她眼裏淌出來,漸漸打濕了枕頭。窗外接連不斷爆炸傳來的火光閃得房間忽明忽暗,她蜷得更緊了,好像如此做就聽不見大樓裏隱隱的哭泣聲一樣。
她翻出媽媽生前帶的那枚戒指——盡管經曆了死裏逃生,卻仍沒丟棄。當戒指套在指上,指節滲出血跡,她反而更安心了些,身體暖洋洋的,仿佛媽媽一直陪在身邊一樣。
葉子靜終於睡著了。
她做了夢,夢見媽媽出現在她麵前。媽媽對她張開懷抱,流著淚說想她。
“我也很想你,媽媽。”
葉子靜慢慢向媽媽走去,卻並未張開懷抱,而是右手插進褲兜裏,左手不停地擦拭眼淚。
“恕女兒不孝,不能下去陪你。想必媽媽也很希望我繼續活著吧。”
她終於看清了媽媽的臉,不是醜陋的木偶,是真正的媽媽,那個永遠溫柔、永遠美麗、世界上對她最好最好的媽媽。
她下意識就想伸出雙手去擁抱麵前的女人,卻隻邁出半步。兩人的距離已經足以感受到對方溫暖的呼吸,可葉子靜仿佛不敢看她的母親似的,隻是低頭,肩膀不斷顫抖,緊咬嘴唇的臉上充斥著痛苦。
“我的媽媽已經死了,就算在夢裏見到麵,現實裏也永遠無法出現了。”
殷紅的鮮血滴落在地上,如同花朵盛開般妖豔。葉子靜終於露出了一直藏在右手裏的東西——那柄睡覺時墊在枕頭下的水果刀。
刀刃幹淨利落地貫穿對麵女人的腹部,葉子靜發瘋般地哭喊著,一聲比一聲沙啞,一聲比一聲尖銳。她的手臂胡亂揮舞,像是啟動了某個令人失去理智的開關,讓血漿如噴泉迸濺,直至黑白相間的校服被徹底浸紅。
“我不知道你是我因為思念而產生的夢境,還是‘鬼’。我不敢賭,我想活著,所以隻能把顧慮扼殺在搖籃中了。”
女人倒下的瞬間,木製的軀體分崩離析。葉子靜癱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汗水打濕的發絲貼著腦袋。
這短短的十幾秒好像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以至於再也無力支撐身體,隻能大字躺下。她的雙眼如同白紙,已經看不見一絲神采,嘴無意識地微張,好像真正死去一樣……
“我毫無疑問是個人渣。”
這是葉子靜醒來時,下意識的第一句呢喃。
她看一眼表,隻睡了四個小時,卻已經困意全無。
走出臥室,落地窗前滿目瘡痍的城市被黎明染上猩紅的色調。硝煙四起,消防車的警笛聲在廢墟間疾馳。大樓間木偶的殘骸堆積成山,臨時組裝的工地圍繞著“山”進行拆解。陸續有人從帳篷走出來,在交錯的警戒線中排起了長隊領取救濟。
“如果沒有這個男人,我大概率也會和他們一樣,為了半桶泡麵爭得你死我活吧。”
人性本惡,葉子靜是堅信這點的。就算有人真的是出於善心幫助別人,那也僅是在衣食無憂、安全得到保障的情況下才能有這樣多餘的想法吧?
她偷偷瞥一眼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的屈桂,不知怎地竟盯了許久,直至對視上那對褐色的眸子,才“唰”一下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