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月華流炯光，可憐故人尋不到歸程，路還長。
渺玉潤蹲在光禿禿的樹丫上，舔了舔毛茸茸的爪子，又看了看不遠處空地上的三人，不，準確的說，是四人。但有一人早已昏迷不醒，半截身子入了土，在某種意義裏，他已然不能算是完整的生者。
那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而老人的周圍盡是凡人們看不見的濃濃死氣，正昭示著他的肉體已經走到了盡頭。死氣會先侵蝕人的肉身，人便會衰老或者生病以至於慢慢死去，若是魂魄未能及時脫離或無靈力庇護，這股死氣將逐漸蔓延至危害魂魄，而被汙染的魂魄則會成為各種不可名狀的怪物。
渺玉潤已經跟了他們一路，她先是看到老人被兒子和兒媳放到了一張落灰的藤床上，後來趁著夜色降臨，又無聲無息地將老人從深巷鬧市抬到這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
因為他們不希望老人死在他們嶄新幹淨的大宅裏，影響大宅的風水。為此，老人的兒子甚至還請了做法事的和尚，也就是站在他們旁邊的第三個人。
和尚正低聲同夫妻倆說著話，因為隔著一段距離，渺玉潤也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隻見夫妻兩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老人的麵前，燒起了香燭紙錢，嘴裏不斷地念叨著：“不孝子請求父親原諒，莫要怪罪，明天定來接你回家，莫要怪罪……”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男人的乞求聲、女人的哭訴聲、還有和尚誦經聲開始漸漸從她的耳畔散去。
望著三人漸漸消失的背影，她不慢不急地伸了個懶腰，又用粗糙的樹幹磨尖自己的爪子後，才順著凹凸不平的樹皮往下爬，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老人的身邊。
甫一靠近，她就聞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和尿騷味，是從老人身上傳出來的。
渺玉潤借著月光，抬頭看看床邊的老人。
老人躺在一張破舊的竹席之上，瘦小的身軀除了破洞的舊麻衣之外沒有任何遮蔽物，因此他肢體的褥瘡和膿包一覽無餘。
明明方才那對夫妻穿著光鮮，走起路來身上的珠玉環佩叮當作響，但他們甚至連一套像樣的壽衣都沒給老人準備。
她又看了看頭頂上的月亮，數數時辰也快到了。
忽然有一絲紅色的暗光晃了晃她的眼睛，她定睛一看，紅光是老人身上發出來的，是一些不入流的捆魂術，能暫時將人的魂魄捆在原地幾個時辰。
看來，是那三個人做的好事。
渺玉潤靜氣凝神，一道溫潤的白光自她爪子溢出，她大爪一揮，纏著老人的紅絲被盡數斬斷，老人的軀體也漸漸被白光隱藏起來。
渺玉潤做完這些頓時感到有些無聊，打了個哈欠，而她的身後，此時有一個高高的身影卻慢慢站了起來，漸漸覆蓋了她小小影子。
“鶯兒，你怎的在這裏？”
老人幹淨的魂魄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渺玉潤抬起頭看了看老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此時不再是一隻玉麵狸，而是變成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原本毛茸茸的爪子變成了柔軟的小手。
一瞬間，關於老人生前的記憶浮現在渺玉潤的腦海裏。
“爺爺，您忘了嗎？”
渺玉潤主動拉起老人的手，耐心地向老人解釋道：“您帶鶯兒去姑姑家探親，姑姑非得拉著我們吃晚飯，所以我們這才回到半路，但天就已經黑了。”
鶯兒是老人的孫女，而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女因病早早夭折了。那年她才五歲，而老人已過六十，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想必老人很是憐惜和疼愛這位早夭的孩子，否則他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會是鶯兒呢？
老人的魂魄剛剛脫離軀體，意識還沒反應過來，也任由著渺玉潤拉著往前走。
像是心有所感，老人忽然回過頭，看著滿地的已燃成土灰的香燭紙錢，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