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就到了，北方的城市從不吝嗇下雪，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城市的角角落落，襯得這個城市相當冰冷。深夜的小巷仍燈火通明，夾雜著熱鬧的煙火氣，宋玦的眼鏡上起了一層霧氣，薄薄的鏡片將他與這片紛雜隔開，好像周圍的熱鬧都融不進他。天色暗的徹底，黑夜長於白晝，是字麵意義上的夜長夢多。
他換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皺著眉頭把眼鏡摘了，順手夾在外套的胸袋上，金邊閃閃反著站牌上七彩的光，他開口，稱不上耐心的語氣裏帶著些許連夜工作的疲憊。
“說吧。”
［二十分鍾前］
宋玦半彎著身子在一堆琳琅滿目的花樣中挑選著自己心儀的口味，快要下架的食品全部低價出售，他剛拿起一盒黃桃酸奶，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嗨，”，男人用食指勾下口罩，笑容親切又危險，“我們在這裏相遇，您覺不覺得很巧呢？”
宋玦的眼睛狹長，眼尾上挑，黑白分明，此時卻看不出一絲情緒，他把那盒酸奶放回貨架，略微直了身子：“您是？”
男人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鼻子：“我叫莊賀，是您曾經的患者，”宋玦麻木的神情有些被撼動，嘴唇微抿，是一個不太自然的表情，見此他又添上一句，“的家屬。”宋玦把視線放回貨架上，他不愛吃辣，也不好甜口，此時卻想找一個適合冬天的味道，他在金槍魚辣白菜和蛋黃醬蝦仁之間猶豫了一會，正要伸向後者的手被按住，還頗為自然的拉著伸進了兜裏，莊賀連聲音都帶著笑意。
“人生有很多乏味的瞬間，但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改變這個夜晚，您要不要考慮和我談一談？”
他依舊沒有回複，但側了下頭把目光移到莊賀臉上，手背貼著他掌心的熱度。奇怪的是，他並不反感與這個陌生男人的肢體接觸。莊賀勾著他的食指，給出了一道選擇題。
“你想吃燒烤還是火鍋？”
他們坐在這個靠近深巷的位置，路燈差點照不進來。宋玦喜歡這個男人的故弄玄虛，但討厭他帶著討好的語氣態度。他不相信“病患家屬”的這番言論。這人的身份在他心裏仍是個問號，不過他不在乎這些，男人身上有種危險的味道，但不對他，宋玦不把這歸為威脅。
沒等宋玦開口，莊賀主動去點了單，意外的把宋玦刁鑽的口味摸了個清。
一片晶亮的雪花晃悠悠飄到宋玦鼻尖，他開始在心中思量這人的身份。自己隻是一個無名醫生，沒有交往甚深的摯友，也沒有關係僵持的仇敵，莊賀對他的了解已經到了一種過分的地步。似乎今天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算計之中，而宋玦隻負責被好奇心一步步勾入其中。
“喝啤酒嗎？”莊賀雙手托著下巴，一心一意的盯著他。
“不，明天上班。”宋玦麵對著麵前的食物並無太多食欲，孜然和椒鹽灑滿了桌上的竹簽。莊賀抿唇，略作思索：“也是。”揮手叫老板娘拿了兩瓶汽水，吃了兩口連肥帶瘦的羊肉後直盯宋玦的雙眸開口：“你會忘記今天的經曆嗎？”
宋玦正在開汽水，聞言愣了一下，高度近視讓他看不清對麵這人的表情，他答：“不會。”
“那我下次握你手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在我掌心畫個圈。”
他管那個動作叫握手？
宋玦迅速壓下心中這句吐槽，他沒有回應，這個要求荒唐又無厘頭，他甚至可以拒絕和莊賀有下一次這樣的親密舉動，但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仰頭喝了一口汽水，任氣泡在口中炸開，任莊賀當他是默許了。
莊賀一個人連著吃了七八串羊肉串，感覺被凍到麻木的身體終於有點回溫，看桌上擺的東西幾乎沒怎麼變，主動遞了一串玉米粒但宋玦麵前，宋玦接過，象征性的嚼了兩口，偷偷瞄了一眼表。
時間不太早了，宋玦想著該用什麼理由先走一步，正到了熱鬧的時候，紛飛的大雪沒有能阻擋人們的熱情，爐子那火燒得正旺，灰色的煙和著雪一起飄走，路燈下飄雪清晰的像雨絲。宋玦重新戴上眼鏡，發覺對麵這人已經盯著他笑了半天了。
笑得很得體，但他還是心生反感。
“宋醫生，加個微信，我開車送你回家。”莊賀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屏幕上赫然一個微信二維碼，宋玦眼也沒眨一下：“手機沒電了。”莊賀的熱情絲毫未減，起身站到了他邊上：“真的？那隻能等我把你送回家，充上電再加了。”
“我不用你送。”
“公交車已經沒了，這邊的地鐵也在施工，您不會打算步行回去吧？”
正要起身的宋玦一愣，迅速把那點驚訝藏在鏡片後頭，他用十分輕鬆的聲音回答：“你好像很了解我，怎麼，我們很熟嗎？”莊賀摁住他的肩膀，有意無意施著力：“考研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學習小組？——開玩笑的，您不用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敵意，大學的時候我很仰慕您，一直想和您成為朋友，這樣而已。”
也說不上多麼可信，但他已經懶得再質問了。莊賀提前結了帳，沒給他AA的機會，宋玦掃了他的二維碼添加好友，順理成章坐上了他的車。車裏放著廣播，宋玦報了地址後打算閉目養神，聽見莊賀音調升降起伏十分富有情感的一句：“好巧，我住在你對麵。”
好巧，我對門今天早上剛搬走。
宋玦閉上眼，沒打算接他的話，想在車上小歇一會，沒想到莊賀自言自語說了起來。
“那邊環境真的不錯。”
“上班也方便，地鐵和公交都有。”
“啊，忘了講，”莊賀猛打方向盤來了個急轉彎，“我是做音樂的，算半個歌手，但還是幫別人寫歌多，音樂室在這附近，你有事可以來找我。”
“謝謝。”宋玦解了安全帶，伸手去開門，用力扯了兩下沒扯開——莊賀門還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