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獄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2023年1月20日 大寒,也是除夕前一天,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年味,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因為寒冷,幾乎不知道有什麼感覺,韓寒在小說裏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從高牆裏走出來的感覺更好,雖然外麵也隻是沒有高牆的院子。這或許也是我一生中除了生孩子以外最幸福的時刻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一直期盼的時刻,可是我的心竟有些麻木,一路出來,並沒有看到他說的牆上寫的四個字、四個字、四個字和四個字的標語,不過這幾年的經曆我卻深刻體會到那標語的坑有多深。。。
站在看守所空曠的院落裏可以看見無比晴好的天空,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並沒有大雁成群結隊地飛過,這個季節恐怕大雁都不在北京,即使沒有鴻雁高飛,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
四年了!我終於重獲了自由!
之前通過管教通知過家人,不希望太多人來接,不願親人朋友們看到我人生如此狼狽的一刻,及腰的長發已經白了許多,盡管那麼多人說我依然還年輕,也無法接受此時此刻的自己。一個在看守所裏麵認識的好朋友說很想來接我,怕給我家人添麻煩,我說不想讓你們接,太難看了,她說“我又不是不知道”,也對,在裏麵24小時赤誠相對,她確實什麼都知道。
出來後先給一些家人和朋友打了電話報平安,有個師妹接通電話哭得泣不成聲,還有我的父親也是一樣泣不成聲,或許在他們的想象中我應該是受盡苦難,這也是我不希望太多人來接的原因,這四年淚流的太多,再也不想流淚,脆弱於己於人都沒有任何意義,我一個朋友寫信時說“一切打不死我們的隻會讓我們更堅強”。從身體上來講,我並沒有受什麼苦,雖然很多事對外麵的人來說說起來挺苦的,但是身在其中並不覺得苦,唯一苦的是內心的委屈與不甘。
出來後第一件事是染了頭發,一切從頭開始,像劉曉慶說的一樣人生大不了從頭再來。四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我進去的時候還沒有新冠疫情,出來的時候疫情好像結束了,就像一場夢,2022年的12月11日左右,我們在看守所裏也一起經曆了陽過。所以我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健康寶的人。這場持續幾年的災難來的和去的一樣突然。
看到外麵的世界,似乎也並沒有異常的激動,隨手發了個朋友圈:“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這是我在被羈押的日子裏常常背的薑夔的鷓鴣天,人間別久不成悲嗬~就是我們這些失去自由良久的人的寫照,看到那麼多朋友出現打招呼,雖然還無法一一回複,心理已無比溫暖,即使離開這麼久也仿佛彈指一揮間。
朋友圈中所有互聯網金融公司的創始人、CEO的微信都已靜默好久,一個個看上去仿佛三體三裏麵那個四維的墳墓,靜寂的可怕,從2013年的繁花似錦,到2019年的全軍覆沒,誰來見證這個行業如此短暫的生命,眼看它高樓起,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塌了也就罷了,還砸了人,要負刑事責任。在這些曾經風光一時的互聯網金融的精英們集體消失的歲月裏,我們最想唱的是《渴望》裏的那一句:“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這樣執著究竟是為什麼”,這些清華、北大、國外留學的天之驕子們要麼以通緝犯的身份逃亡美國,要麼身陷囹圄一判就是十年八年,甚至無期。而這些人又有多少人明白什麼是非吸?什麼是詐騙?作為從業者我們坐了牢被判了刑還要退回多少年的工資和收入,作為老板損失了投資或判刑或成通緝犯,一輩子不能回國。作為投資人損失了投資款,一個幾敗俱傷的局麵,隻有借款人借了錢不用還了,誰能告訴我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