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真空環境裏,無限的能量坍塌壓縮,最後一點黑色的奇點形成。

黑洞在擴大。

然而,沒人注意到。

所有人呆呆的看著,黑星少了五分之一。

原本建造在荒原中部的華夏城,此時竟在了星球的邊緣。

光柱幾乎是擦著城池邊緣切下去的,護衛華夏城的軍艦,頭部都被削掉了,露出了裏麵的士兵。

這宛如世界末日的畫麵。

以奇點為中心,拳頭大小的黑洞成形,瘋狂的吞噬著真空裏的各種殘渣。

有人愣愣抬頭,灰暗的天空破了個大洞,那是毀滅之光攻擊進來造成的。

那刺眼到還沒消散的白光下,曾經偌大的天堂浮島,已經消失了。

紙醉金迷的娛樂區沒有了,大片的種植區沒有了,最為關鍵的是,那層巒疊嶂的森林區,被轟的連渣滓都不剩下。

唯有休閑區前的音樂噴泉廣場,那一隅的地兒留存。

孤島上的所有人都站立在廣場上,好幾千人擠擠挨挨,每個人都仰頭看著頭頂最亮的光源處。

那一隅的站立之地,就像是汪洋大海裏的一葉扁舟,放眼四顧,周遭盡是一望無際的絕望。

這一幕,亦通過直播鏡頭,讓全聯邦的人都看到了。

毀滅之光太刺眼,所有人在那會都條件反射的閉上了

眼睛。

兩三分鍾後,待眾人再睜眼——死寂!

直播間裏,一片恐怖的死寂!

那是連心髒都不敢跳動的死寂。

在死寂之後,是排山倒海的憤怒!

堪比火山噴發的憤怒!理智瞬息崩塌的憤怒!人性之最的憤怒!

轟!

齊齊爆發!

“@聯邦最高法庭,有人私自發射毀滅之光!弄死他!”

“誰他媽發射的?這是毀滅星球吧?是死刑吧?”

“啊啊啊啊啊我的原始種植物!我我當場爆炸!”

“救人啊!救原始種植物啊!

“那是什麼?人呢?軍部的人呢?@軍部!”

“我是金牌律師,根據<聯邦星球安全法>第五條第八小點,任何組織任何個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對聯邦在案的星球進行毀滅性行為,有此行為者將獲最高刑期,聯邦公民決議投票,讚同票數超過90%,將立刻執行死刑。”

“毀滅之光?這不隻是個理論武器嗎?”

“科普:毀滅之光是模擬中子星爆炸原理研發的,能輕易摧毀小型星球,有10%的概率引發星球內部能量坍縮,造成黑洞效應。”

“去年年底的軍部報告,這個項目還處於啟動階段。從剛才的爆炸程度來看,這發毀滅之光像是半成品。”

“誰管是不是半成品了?我隻要發射的人死!叫他們給老子去死!”

“我已經在中立區、混亂區懸賞100億,殺掉罪魁禍首。”

“我懸賞200億,拯救黑星種植師。”

“這是一場極

度不人道的毀滅,@軍部希望嚴懲,把凶手送上最高法庭。”

“我哭死,難以置信,在三百星際世紀的今天,居然還有人去毀滅一顆星球。”

“好慘啊,五分之一的星球都沒了,誰能去救救他們啊?”

“種植師呢?誰能告訴我,種植師去哪裏了?她還活著嗎?”

“剛才我睜著眼,好像看到了一條……龍……”

……

經這麼一提醒,眾人才反應過來。

是啊,薑喬在哪呢?

那條金龍又是怎麼回事?

該不會,薑喬已經……

這樣想的不僅是聯邦的人,還有黑星的返祖者們。

薑喬,不會已經……

短時間裏,沒人看的到薑喬,也沒人看的到金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直到半個小時後,刺眼的光亮逐漸擴散淡去了,在那團亮光的中心,依稀可見一對男女的身影。

音樂噴泉廣場上,有幾人眼尖,一眼就認出了那兩道身影。

竹貳:“喬喬姐!”

長生:“老大!”

薑鏡和薑清曼:“薑喬!”

……

幾道身影條件反射往前跑去,竹貳直接跳上一架機甲,雙手連點幾下,咻的飛身而起。

長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薑清曼,薑清曼機械蛇尾唰的一展,往地麵狠狠一拍,直接飛了出去。

至於薑鏡,他和狐狸鑽進了穿梭機,隨後追了上去。

幾人的反應最快,等到眾人回神,就見幾人以各種方式,接近了那團光亮。

竹貳開的機甲速度非常快,機甲後背噴射

出橘紅色的火焰,他就像一隻撲向燈火的飛蛾。

近了,近了,更近了……

然後——

“嘭”機甲撞上一道金光,像一道拋物線倒飛出去了。

嘭,嘭,嘭。

緊接著是長生和薑清曼,薑鏡和狐狸等人,相繼被掀飛了。

金燦如鎏的金光,延展纏繞著兩道身影,像是一圈圈的堅固光帶,將兩人護在其中,誰都不能靠近。

聯邦直播間裏。

“完了,誰都靠近不了,更別說救人了。”

“怎麼辦?軍部的人到底在幹什麼啊?”

“嘲諷.jpg,但凡軍部某些官僚的少點小心思,早點斬草除根,哪裏會有毀滅之光的事?”

“現在難道不是該考慮怎麼救人嗎?薑喬是種植師!全星際唯一能種出原始種植物的種植師!”

“不用你提醒,誰不想救她了?可現在連靠近都不行。”

“QAQ嗚嗚嗚嗚,所以我們也要失去種植師薑喬了嗎?”

……

失去。

這個詞語,從誕生就透著一股悲淒的色彩,以及連綿如春雨的絕望。

整個黑星,失去了五分之一。

那不僅僅是星球體的五分之一,更是生長在星球上的絕大部分原始種植物。

青翠的野草,蒼勁的荊棘,逶迤的密林,高大的樹木……

這些,還不曾有人擁有,但就在眾人的眼前“失去”了。

殘忍又殘酷。

這一天這一刻,是聯邦曆史上,人類至暗至絕的一天。

此後的無數年,聯邦都始終銘記這天。

眾人的情緒如何

,薑喬並不知曉。

她隻感覺到身體很輕,輕的像一片羽毛,恍恍惚惚的,眼前隻有亮光。

她看著天空,天上像是破了個洞,灰白和暗色交織,湧動的雲霧飄飄然。

一切都像是夢啊。

夢醒了之後,她再睜眼是不是還是在從前那間出租屋裏,亦或者她仍舊躺在冷凍艙裏,這隻是漫長冷凍歲月裏,她的意識偶然一瞬的夢境?

薑喬黑眸渙散,頭疼的像要爆炸,她視線隨著攪動的雲層微微動了動。

粉白的唇囁嚅,很輕的字音從唇畔飄散出來。

“我想……”

她緩緩重複,一字一字慢吞吞的吐出來:“我想……我想……”

我想什麼?

薑喬感覺到身上的冰冷,那股子的冷,似乎連意識都要凍住。

但鐫刻在靈魂裏的情感,早已深入骨髓,即便是意識被凍住,也會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我想回家。”

是的,我想回家了。

回到那個水藍色星球,回到那個和平穩定的家園,回到那個不大但布置溫馨的出租房,回到青蔥的校園裏,回到老師身邊……

每天上課、吃飯、做研究、上網衝浪、喝肥宅水……

曆經了三千年,薑喬此時想起這些,仍覺得往日清晰如昨天。

那些平凡而普通的日子,看似辛苦卻處處都有小確幸的生活。

那些沒有戰亂,沒有紛爭,她可以深夜隨意出門,安全、自在的家園。

此刻,洶湧的懷念,令她潸然淚下。

“我想回家……

”細細的嗓音裏,溢出從未有過的小嗚咽,心酸的像未成熟的檸檬,外皮還是青色的,不僅酸而且澀。

唯有那股思念是泛著甜的。

隨著四肢百骸的血管,摻雜逐漸冰涼的血液裏,慢慢變成了金色的蜂蜜。

當下的情緒是酸澀的,可思念和過去的美好記憶卻是甜的。

然而,思念洶湧過了頭,沉澱在深海的巨大孤獨感上浮起來。

獨在異鄉為異客。

薑喬從未深刻理解過這句話,可現在她理解了。

三千年後的星際,她看不到熟悉的麵孔,看不到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同胞。

深刻在靈魂裏的羈絆,猝然的斷了一頭。

她遙望過去,隻看到沉沉的虛無的黑暗。

於是,她一直忽略的孤獨,沉澱發酵,最後變成了怪獸,此時咆哮著,一口就把她吞沒。

血脈的同宗同源,當身處同族之中,它微小到毫無存在感,甚至人人都能忽略。

可當孑然身處異鄉,它就成了床褥子裏的一粒豌豆,不管你是平躺還是側躺,或坐或站,它都磕著你的每一寸皮膚,叫你再不能忽視。

那種感覺,如同一頭狼被族群落下了。

從此,夜夜對月嚎叫,也呼喚不來同宗同源的族群。

薑喬就是那頭孤狼。

“我想回家……”

“……這裏……沒有我的家……”

“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

“……他們都不在這裏……”

……

聽說,人死了後,靈魂會自發魂歸故裏。

薑喬緩緩閉

上眼睛。

即便是不能,那麼也請允許,她的靈魂進入地下城,和那一千一百九十九位火種同胞在一起。

我想回家。

我要回家……

……

被光影攬著的薑喬動了動,四肢搖晃了兩下,掙紮著兩下站起來。

她這麼掙紮的時候,身邊支撐的力道沒有絲毫反應。

薑喬疑惑轉頭:“元……”

下刻,黑眸驟然一縮,心髒幾乎停滯。

沒有人,除了了金色的光影,元一根本連身體都沒有了。

薑喬指尖顫抖,心髒又莫名開始鈍疼起來。

她垂下眸,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有兩個幹巴巴的字眼。

“抱歉……”

嗓音帶著沙啞,像是被粗糲的冰渣磨過。

渙散不穩的青年虛影,盯著薑喬看了會,忽的光線搖曳,影子好像彎了彎腰,低頭湊近了她的臉。

薑喬感覺到眼尾一涼,那點濕意消失,她抬頭恰映入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裏。

是,元一。

他剛才的動作……

薑喬心頭一悸,再眨眼青年的影子已經抽離站直了。

“我,”她頓了頓,“我會念著你。”

在她仍舊活著的每一分鍾,在她人生的最後一秒鍾,她都會念著他。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如果他需要的話。

虛影青年點了點頭,他雙手一托,薑喬整個人就站了起來。

她回頭看向地表,視線不經意掠過,就和直播鏡頭對上了。

那一眼,看在了全聯邦民眾的心尖上。

“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誰去救

救他們?”

“嗚嗚嗚,我已經哭整整一個小時了,哭脫水了都停不下來,黑星好慘啊。”

“最絕望的是什麼?是我們的聯邦軍團就在現場,明明可以立刻救他們,但是他們卻什麼都不做,我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薑喬去死,這才是最絕望!”

“QAQ不要啊不要啊,我他媽都沒力氣憤怒了,隻剩下難過了。”

“完了,全星際人類都完了……”

“氣抖冷.jpg,我已經再去開星船的路上了,他們不放過薑喬,反正早晚畸變死,我先開星船撞死他們。”

……

熊熊如火山的憤怒噴湧之後,就是無法遏製的絕望和悲傷。

那種絕望,是飛蛾自此失去火光,航船失去燈塔,每一個人都將在不久的將來,墜入萬古長夜。

從此,任何人都再沒有明天。

人類,走到了盡頭。

悲泣、絕望、哭喊、嚎叫……

任何的情緒,在此刻都成了多餘。

原始種植物再次灰飛煙滅在眼前,曾存在於傳說中的“綠色”,又一次的滅絕在眾人麵前。

觸手可及的希望墜落,還有能比這個更絕望?

那唯一可以種出原始種植物的種植師,此時更是生死不知。

他們想救下她,軍部三個軍團就在那裏,也能救下她的。

然而,仍舊隻能看著,看著全聯邦唯一的救贖,一分一秒的走向死亡。

強烈的痛恨,澎湃的自愧,像是蔓延迅猛的瘟疫,在每一個人心裏肆意滋生。

這種“瘟疫

”無解,且還是以情緒為傳染媒介。

無人幸免。

……

黑星大氣層。

聯邦軍部,三個軍團的人都傻了。

寬闊的光屏喪,清晰的映照出黑星被摧毀的瞬間。

他們看到青翠的原始種植物碎裂成渣滓,他們看到土地崩裂,他們看到炙熱岩漿從地心噴湧而出,埋葬脆嫩的青草,流淌過肥沃的黑土地,凝結成厚厚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