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塔筆記番外:e
一
大約是1949年的時候,泰晤士報上舉辦了一場有獎猜字謎的遊戲,據說獲勝者以郵戳時間評定勝負。我閑的沒事做,也參加了。安德蒙坐在壁爐邊喝咖啡,看我把報紙裁下來填上字,裝進信封裏,問:「親愛的,要我明天幫你遞出去嗎?」
「好主意。」我把信封給他。
「我明天會早點回來,可以一起看電影。」他站起來,吻了吻我。
那天晚上電影院上映的是一部義大利語的懸疑片,拉法洛.瑪塔拉佐導演的《羈絆》。開車回家的路上,安德蒙突然說:「e 從義大利語翻譯過來,除了《羈絆》,還有一個譯名。」
我對文學不感興趣,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是什麼,親愛的?」
他沉默地開了一會兒車,回答我:「《枷鎖》。」
「我更喜歡前一個。」我說。
安德蒙笑了,他放開握方向盤的右手放在唇邊吻了下,微微側過身看我:「我也是。」
距離世界大戰結束已經四年了,倫敦已經從戰爭中恢復過來,有一些街道依舊保持了戰時破敗的原樣,圍牆和房屋上都有磚頭補砌的舊痕跡,矗立在那裏像一座座紀念碑。一些街道的路燈依舊不亮。安德蒙的車沉默的在長街中穿行,黑暗中我點了一根煙,他突然製止我:「艾倫,熄掉它,很危險。」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你不是在為政府工作嗎,會遇見什麼危險?」
我說這句話時,剛好一顆子彈穿過汽車擋風玻璃,從我耳邊劃過去。
我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
二
「我們被跟蹤了。」
「什麼時候?」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安德蒙的聲音很冷靜,「親愛的,趴在後座上,不要抬頭。」
我不知道當時安德蒙到底在為政府做什麼工作,以至於會引來暗殺。
我們的車在深夜街巷中瘋狂的橫衝直撞,時不時能聽到子彈擊中汽車玻璃的破碎聲。安德蒙不能停車,因為一旦停下來,麵臨的隻有死亡。這裏是倫敦西區,我以前失業時經常在這裏晃悠,但是安德蒙很少經過這裏。我不知道他打算在漆黑的夜裏把車開到哪裏去,車猛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棟廢棄倉庫一樣的建築,旁邊終於亮著一盞橘黃色路燈。他敏捷的下車,非常嫻熟地取出鑰匙開門,示意我進去:「我們在這裏等待救援。」
房間裏散發著陳舊的灰塵氣息,一樓什麼都沒有,順著樓梯走向二樓,隻有及其微薄的星光從頭頂天窗滲透進來。安德蒙拉亮電燈,燈光照亮一張掉了漆的木桌子,一張鋼絲床和一堆重疊在一起的廢舊大木箱。黑暗中我摸索過去時,撞倒了其中一隻箱子,雜物都倒了出來,全是舊襯衫、書和過期報紙。木桌上攤開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散亂的演算草稿紙、鋼筆和一架老式電話機。
這張書桌是對著一扇緊閉的鐵窗戶的,於是走過去,想檢查窗戶關得是否嚴實。
「別過去,艾倫。」安德蒙叫住我,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奇怪:「窗戶是畫上去的。」
我突然發現,整棟樓都沒有窗戶。
安德蒙拿起電話聽筒撥了個號,不知道向誰簡明的說了我們的處境:「情況非常緊急,不要驚動警察,我需要六處派特工來。」
我搬動箱子,抵住木門。
安德蒙一直在沉默的接聽電話。
街道上傳來刺耳的剎車聲,陸續有車停在倉庫的門外,開始有人用東西砸門。
跟蹤我們的不是一輛車,不是一個人。
安德蒙放下電話走過來,從身後抱緊我:「沒事,艾倫。救援很快就會到。」
我覺得安德蒙的情緒有些失控,因為進入倉庫的瞬間,他的臉非常白,我第一次感覺到他的聲音在顫抖。我想安德蒙是在害怕,漫長的等待中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於是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語氣輕快一點:「親愛的,這裏放著誰的東西?」
「一位朋友的。」安德蒙說。
砸門聲越來越響。
我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演算草稿紙看,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親愛的你看,你朋友這裏算錯了。我認為整個數學模型建得就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