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財富的吸血鬼,它們長著尖利的牙齒,皮膚陰白無血色,有著紅色的眼睛,黑色的羽翼,以及毫無溫度的軀體。
那是人族的敵人,卻依賴人而存活。
它們會同人族共生直至人的滅亡。
擁有財富的赤羽族,祂們穿著金黃的衣服,有著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發,祂們的皮膚如雪潔白無暇,祂們手掌溫熱,有熱血在沸騰。
那是人族的朋友,連接著神的祝福。
祂們會同神族共生直至神的消亡。
我叫永夜,是赤羽族的王子,我的父親名喚重離,是我見到過的最勇敢的父親,我的母親,名曰羌和,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母親。我有一個令人豔羨的家庭,自小便擁有無數的愛,族中大多兄弟姊妹,皆與之交好,這天地之間,我想不到有什麼是我無法得到的。
如果一個人生來便擁有一切,那真是太好不過,因為我蔑視了所有的困難。
母親告訴我,赤羽族是有著三分之一神族血脈的存在,我們仰仗神的垂憐而能活躍在天地之間,她告訴我,等我成人的那天,需得到一位神的洗禮來換取赤羽族下一代的和平。
為了找到那位神,我的母親為此占卜,並告訴我,我將會愛祂一如愛自己的妻子。在我尚且不知妻子是何含義的時候,我便失去了選擇愛人的能力,神明已過早的為我送來桎梏。
族中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
我隻知道,那是給予父親生息的貴人,他來此為我族奉上下一代乃至往後永久的安寧。
那是源源不斷地神的血液從四方湧來,洗刷掉我族曾遭受的詛咒。祂告訴父親,隻有放棄那與神相匹敵的能力,才能換來詛咒的消亡。
起初我並不清楚那句話的含義,隻知道,從那以後,族中再降生的孩子身上,已經沒有嗜血的欲望。後來權力盡頭,有了如神一般的能力,已漠視詛咒。
我們厭惡野蠻的行徑,卻要如野獸般飲血,即使擁有無盡的財富與生命,頑強的身軀也無法使得我們嚐到食物的甘甜。我們失去了人族的欲望,那是最原始的,來自祖先的生的欲望。
我從未享受過,於是一旦沾染,便不可棄。
天上沒有我們的位置,隻有無盡的遠行,當看到人族的王城屹立在大地之上時,心中的渴望達到頂峰,曾經的故土終日混蒙,狂風與沙礫席卷,可那是我們唯一僅有的土地。
在父親的領導之下,我們在大荒之中結束了長達百年的流浪,在荒蕪的土地上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城邦。
我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可以給族人以生息,給妻子以依靠。
我想,我必將成為那樣的存在。
母親非常的溫柔,我幼時極其頑皮,常常泥土沾身故意去央求她的懷抱,她是個愛幹淨的人,總是配合著躲避我的玩笑,父親會在暗處攔住母親,把我們一起抱在懷中,聽著母親的抱怨,笑著親昵。
待到擦去我身上的汙穢,母親會伏在父親膝上,他會溫柔的為妻子舀水浣發,是任何人都不忍心插足的時刻。我的母親擁有一頭如雲般的長發,色如鴉羽,嗅若山花。
夜晚會有細雨落在屋簷上,屋內母親總會為父親留下一盞燭火,我討厭黑夜,夜晚的孤寂使得父親的忙碌在母親身上具象化了。彼時我正誦讀著人的文字,看著身上明亮的金黃,我詢問母親,為何取下這樣一個名字。
她會溫柔得教我彈琴,在一次次的變奏中回答我這個問題。後來我也曾在夜晚等待一場不期而遇,平穩的音調因為來人的靠近而漸漸亂了節奏。
或許對於我們一族,這個名字,未嚐不是人族追逐太陽的象征。
當可以拿起武器,和父親一起巡視之時,他問我,將會選擇什麼樣子的坐騎,我撫摸著獅子的鬃毛,對他提出了,忠誠和力量。
他笑著對我說,那應該由我自己去尋找。
在美伊蘇河與捷爾劄那河相交的平原,有著很多凶獸,它們形態各異,彼此互相爭奪,為著戰鬥而生的軀體上,也擁有自由的羽翼,對伴侶忠誠,這正是我要尋找的。
我要親自來把它馴服。
我的兄弟倧千嵐與我一起踏上那段路程。當他騎在一頭通體烏黑的獵豹身上看著我大笑時,我正抱著一顆巨大的鳥蛋躲避羽蛇的追擊。最後我和他坐著同一頭坐騎回城時,看著懷中突然破殼的醜八怪笑得比他還樂,實是讓人看不出到底誰才是那黑豹的主人。
阿嵐撥弄著這小東西的翅膀,笑著說獅鷲剛出生時怎麼和斑鳩一樣醜的讓人惡心。我瞧著他滿眼新奇,笑著說他不就是喜歡這種惡心東西,身下的黑豹似是聽到了我們的話,把我們兩個都甩了下來,阿嵐一邊給它說好話一邊與我撕扯。
啊,他這樣的性子,怎麼看都不像比我大個七八歲的。
族中與我不對付的當然也是有的,倒不是給我穿小鞋,我就是單純的看不起他們,阿嵐明明能把他們揍個半死,也不知道天天在得瑟什麼,總要花費我好一番力氣才能把他們從阿嵐身邊趕走。母親為我縫合衣服上的裂口時,會輕聲告訴我,
“幹得不錯,小子。”
那段時間也是阿嵐對我稍加尊敬的時候,比如,投喂獅鷲。阿嵐問我要給它取什麼名字,我看著那個吃塊肉估計都能把自己噎死的醜八怪,隻說先活下來再說吧,再說小東西小東西,聽著也挺是個東西的。
看著認真思考的阿嵐,沒忍住咳了一聲,問他給那頭黑豹取的什麼名字。阿嵐一臉嚴肅,對我說,就叫大東西吧,這樣別人一聽就知道有東西。
我應當繼承了來自於父母的天賦,故而能歌善舞,知曉形意之美,不會有什麼惡趣味,思想上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可麵對阿嵐時就總會覺得自己怪不是個東西的,額,這句話怎麼想都不對。
等那個小東西估計死不了的時候,阿嵐已經讓大東西的名號傳遍赤羽國了。我瞅著身邊唧哇亂叫的小東西,心想怎麼就這麼能吃呢,手下喂食的動作也不停,這家話現在噎不死了,嗟來之食吃的還挺香的。吃了那麼多也不見長點力氣,更不用說忠誠了,誰喂跟誰跑。
直到很久以後,我和它一起被派出城外,在餓死或爭奪中,小東西終於學會了自己吃飯。阿嵐從前怪我對它太好,說猛獸要用鞭子來馴服,我看著他一邊撫摸著小東西一邊喂肉的動作,含淚扔掉了手中的鞭子,阿嵐看著我嚴肅的說著什麼慈母多敗兒,我轉頭狂擼大東西,他歎著氣對著小東西說著家花哪有野花香。
不像阿嵐一樣做事專一,我和我的另一個兄弟天月將白可謂極其三心二意。在阿嵐已經獨自外出闖蕩的時候,我們倆還在討論城外有沒有人,今天回去晚了會不會被罵。當阿嵐修習劍術五年時,我倆修習了半年的刀已經和其他武器混作一團。當阿嵐在劍術上已有小成時,我倆正畫著畫討論要不要跟著商隊去做點買賣。
什麼也都想學,什麼也都想玩,可能對於王子,這種行為太不著調,父親某次問我,為什麼不能沉下心來真正用心一些。
也許我在惹人喜歡這一點,挺用心的。
父親挑著眉頭看我,似是懷疑,我疑惑的用眼睛詢問,難道我不招人喜歡嗎?
好兄弟天月將白勾著我的肩膀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我看著他擦拭著手中的刀刃,眉頭挑的甚高。他還不忘規勸我,讓我盡早尋得自己真正喜歡的,我沉默的從屋子裏拿出一張瑤琴,為他彈奏了一曲自創的《好兄弟》。
聲調極其歡快,節奏流暢,甚是嫻熟。看來我的好兄弟在音樂上並沒有什麼過高的天賦。要不他就會發現我偷偷背著他修習了很久的琴道。
天月將白為人極其灑脫,有時候和他比起來,我的某些問題根本就算不上是問題。在他頭次外出回來時,和我講述的不是旅途的景色或者買賣的收益,也不是什麼凶猛的異獸和卑劣的人族,而是為我描述了一種名為自由的概念。
在他第一次出城時,麵對風沙和荒原,天月將白內心升騰起了一眾從未有過的感覺,不是麵對未知的恐懼,而是有無盡的可能近在眼前。
他沒有坐騎,於他而言,似乎沒有什麼能束縛他的腳步阻止他的前進,縱千山萬水,千難萬險,人生爾爾。
或許吧。
等我獨自踏出的那一天,看著混蒙天地中亂沙吹空,路的盡頭遠日映山巒,頭上有一抹月光沉在風裏。那首總覺得缺點什麼的《好兄弟》更名為《天月將白》。
當阿嵐騎著巨大的黑豹在城頭迎風遙望之時,天月將白的俠義之名已經在西方諸國間傳頌。
在赤羽國的雙星冉冉升起時,我和阿嵐還琢磨著喂小東西吃草。
“父親問我為什麼要和食物說話。”阿嵐道。
“你怎麼說?”
“人族不是食物啊。”阿嵐捏著小東西的脖子說道。“我認識的人告訴我,這個才是食物。”他搖晃著小東西的脖子,似乎真的想開口嚐嚐。
我躺在大東西的身上看著阿嵐問小東西,它到底是不是食物,總覺得畫麵不太對勁,抬頭看著大東西,正好它也低頭看我,兩兩相望,各自歎了一口氣。我起身把小東西從阿嵐手中解救出來,大東西叼著阿嵐把他扔在自己背上。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難得父親母親都在,但倆人似乎在說些什麼,有點問題。
母親見到我,把我拉在跟前,問我是否喜歡人族。
我看著父親皺起的眉頭,對母親緩緩點頭。
我並不知道正確的答案是什麼,就連事情的起因都未嚐清楚,隻知道父親歎了一口氣把我和母親抱在懷中,母親並未微笑。
讓孩子來做選擇往往是父母逃避問題的手段,有的孩子為此困擾終身,那時的父母是矛盾的,孩子也是矛盾的,後來可能釋然了,亦可能永遠不會。
誰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且也沒有做任何詢問或者解釋。我沒有矛盾也不知困惑,源頭已經赤裸裸的為我打開帷幕展現了選擇的結局。
後來一個盜竊者在我眼前大笑,看著他扭曲的嘴臉,能感覺到從牙根深處生長的癢意在口中噴湧。
一個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身體用痛苦的麵容對我說,他沒有偷盜。
父親關閉了赤羽國的大門,禁止人族進入,阿嵐再也沒有進到城牆裏麵來,他站在高大的城牆上,沒有向後回頭。
我在母親的寢宮外彈琴,父親為我把那扇門永遠的關閉起來。他再也沒有對我笑過,他的身軀太過高大,我看不清他的麵容。
我不知錯,也認識不到錯。隻是知道我的父親並沒有之前那麼愛我了。
我和母親之間開始隔著帷幕說話,我央求她讓我看看她,她沉思良久,從厚重的帷幕之後伸出一隻手,蒼老猙獰,膿瘡惡臭,我跪在母親麵前,捧著那一雙手對她懺悔。
她用手指戳我的臉頰,教我良善與慈悲。
“兒子的皮膚好好喲,千萬不要亂吃東西啊,如果你變醜了,對母親眼睛的傷害可就太大了。”
“呦呦呦,哭了啊,哎呀呀,兒子嫌棄我嗎?母親好傷心啊。”
“噫,兒子,我算到你老父親快回來了,你確定要打擾你親親父母的二人世界嗎,啊,不過也不用羨慕你父親能娶到我這麼溫柔的妻子了,畢竟像我這樣完美的人真的不多了。”
我並未完全離開,看著父親匆忙的進入到母親的寢宮,我從門縫中看到帷幕掀起後被白色的紗麗所隱藏起來的模糊又顛倒的兩個被命運裹挾依偎在一起的夫妻。
當我再次走出牆外時,看到阿嵐坐在城牆上,大東西臥在他身旁,風沙與落日的餘暉中,他蕭瑟且自由。
我都快忘記了,自己不過是個毛頭小子,連獨自外出的能力都沒有。失去阿嵐的我沒辦法踏出城外一步,失去天月將白後的我荒唐的行徑一覽無餘。
可我從不覺得,自己會知曉恐懼。
我從未直視過威嚴,我身邊所有人都在告訴我,要直麵他,蔑視他。
有一天,他在夢中帶走了我的珍寶,且讓我目睹真相,那眼中沒有眾生,使我不知疾苦,那眼中博愛無疆,唯讓我看見祂死路一條。
我並不知道祂是否看到了我眼中的恐懼,我也開始矛盾了,這份愧疚也許會蒙難一生,也許從不存在。
我很早就認識她了。
父親帶我去了誇父山,參加一場十分重要的聚會。以往這種重要的場合可沒我的份,後來聽說是老友聚會,在看到和我差不多大的兩個人族時,一個奇怪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總不會是,炫耀孩子吧。
秉持著這個想法,我可是規規矩矩,態度極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彼時,她還是大司巫白華的女兒白九卿,我還是赤羽族中為人所敬愛的王子永夜,我與她,當是天作之合。
我見到她的第一麵,實在稱不上友好,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真希望,能把過往的欲壑滿填。
那是個什麼都放在臉上的人,她的眼睛藏不住任何欲望,為何常人無法看到,她簡直就像個孩子一般的天真,以為做了壞事就能彌補,即使需要她奉上自己的血肉,也會麵不改色的進行切割,絲毫未能理解痛苦,知曉犯錯的代價或大或小,有的隻需言語,有的付出生命也無法解決,而不變的,所要求的,是悔改的心啊。
我並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她的,隻是在一切還未宣之於口時,巨大的愧疚已把我傾覆。
那並不是我與她少時相聚的樂宴,而是殺戮她的聯盟。
我看到她被巨陣中的猛獸拖進牢籠,聽到她淒厲的喊叫,施法者的強大,高位者的威壓,未知的凶獸,這些都不是我所能直視的。那時無助的她讓我的一切驕傲破碎不堪,我和她的目光在一瞬間重合,在她那哀求的目光之下,我逃走了。
誓言在耳,卻剩下個固步自封的無能者在嘲笑小心翼翼的忠貞士。
我將為此而愧疚終身,妄生貪念,因而有了嗜血的欲望。
你必將放棄那與神相匹敵的能力,才能換來詛咒的消亡。
赤羽族何嚐不是眾神時代的螻蟻,我這半神之名是狐假虎威,是仗勢欺人。我有了嗜血的欲望,人族於我們,是食物與家畜,我們於他族,是怪物與走狗。
自封印過後,父親逐漸消弱的身形已經無法維持赤羽族的和平。族中各方勢力的割據,已然不是一個小小的王子所能改變的。在那些曾讀到過的王侯將相麵前,我簡直像個醜角一樣在這族中登場。
窺視深淵的小兒被架在王座上承受視線的淩遲。
我被放逐出去,到荒涼的城外去進行試煉,臨行前,父親給了我一袋種子,作為餞別的禮物。
彼時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共同踏上了一場難以忍受的征程,作為王子,我要帶領他們去開辟新的城邦,並把那片土地上的果子和他們的生命一同帶回去。
時至今日我也無法判斷這是否正確,我們到達了那個地方,然而這片土地上並不能長出任何一種生命,於是決定,擴張,直到種子可以發芽。
我完成了我的任務,也引得戰爭的到來。
阿嵐站在我的麵前,赤羽國的第一場雪落下,染白了少年人的誌氣。
我們的生息之地綿延至天的盡頭,父親說,我犯了錯,怎可妄圖侵染神的領土。麵對海的那邊,黑色的礁石豎立起的那高大的碑文,審判者決定收回饋贈,這就決定,要有什麼來承擔神的怒火。
那尊貴的客人來將此事平息,祂找到被父親冷落的我,問我為何敢直視神的威嚴。
我撫摸著母親的碑文,並告訴他,答案就在這裏。
我對他即尊敬,又渴望。我對他,即失望,又害怕。有一道無法磨滅的裂痕出現在父親與我之間,往昔種種回憶都會逐漸被深淵的恐懼所磨滅。
族裏的長輩說,我太傲慢了,忘記了曾經的苦難,不知感恩,天月將白聽到後追著那些長輩打了一路,阿嵐未曾再回來過。
等我再大些的時候,往日的溫情已經被父親的嚴厲填滿。看著父親終日陷入夢中的容顏,我深知,這已不再是我的故鄉。
大荒之境,跋山涉水,需走過八百三十七國,祭拜六千九百一十座山神,才能從赤羽國到達誇父山。
兩條命運的軌跡開始重合,我搶奪了一個人族的身份,重新走進誇父山,那時我是遊戲人間的浪蕩子永夜,她是孤傲清高的殉道者姬玉練。
少時的情誼重新聚合,繼續著那段未完成的情緣。除了我,所有人都忘記了我們曾經的親密無間。可是唐小玖兒仍在追著蕭子翎,隻是白九卿成了姬玉練,姬玉練應當喜歡東籬陌罷了。
我們這幾個赤羽族為逃避族中爭鬥,跑到人族駐紮的地盤尋求安寧,是狼入羊圈,如臨仙境。於是作惡者之間相互吸引,籌謀災禍報應晚臨。
天月將白問我,是從何時開始,我們開始隱藏自己的呢?
我看著那個姑娘追逐另一個人,笑著告訴他,大概是因為這自由的代價太大了。
那是女子知曉美的年歲,隻有她的長發一絲不苟的束著,生怕妨礙她一招一式的攻擊,她不再穿著豔麗的絲織物,不再梳著新奇的發式,那灰白的道袍使她的性格一覽無餘,而不變的隻有那綴著的紅流蘇和額間的夕顏花。這個人真是矛盾之極,寡淡之極。她話太少,是個像月亮一樣的人,可能她自己沒發覺,她極其招女弟子的喜愛。
在花團錦簇的時節,她的存在,似水中月,是燭中蛾,示花中刃。
如果這就是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我終可以把過往的遺憾撫慰,去重新認識她,亦讓她認識我,並使我,毫無顧忌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姬玉練啊,你應該去追求那光明,如今卻與我這深處暗夜的卑劣者深交,我一方麵無法拒絕你對我的靠近,一方麵又怕你記起過往的所有苦難。
我無法理解你對東籬陌的喜愛,於我而言,你所追求的,隻不過是另一個人的影子,為何總是跟在他的後麵,即使他對你視若無睹,即使你們惡言相向,卻仍舊追逐那水中的月亮,鏡子裏的繁花。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姬玉練啊,你從未對著他真心笑過。
等流言四起,風雨滿城,這個能把我打在地上的女子已經穿起了暗紅色的衣服,她會在楓葉林中遙望後山的煙雲桃花,也會在課上放下盤起來的秀發。她從不知曉何為死到臨頭,也從不願意避其鋒芒。
那時的姬玉練喜歡極了東籬陌,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隻有她自己還在自欺欺人。而我已經在黑暗中窺視良久,早在逃跑時,浮現在指間的一線牽就被我解開,如今她的那一端又被我解下。她終會再一次忘記我,我嗅到了她發絲的味道。
牢籠中,她身著白衣,一身狼狽盡顯。她予我,是行走的罌粟。兩個外族人被人族的道德束縛,兩個狼狽的陰暗者苟延殘喘,如今我們是否稱得上是同甘共苦?
我看著她眼中無邊的眷戀,不敢有一絲動搖,姬玉練啊,你可見過你眼中的愛意,無所遁形,遑論他人啊。
我抱著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滿眼破碎而不自知,可那早就被我解下來一線牽,又重新在她指尖纏繞。我絕望的看著那纏繞的紅線,深知終此一生,唯有彼此是唯一的答案。
這個壞家夥,她並不希望我喜歡她,她想要喜歡另一個人,我一直都知道啊。
你將會愛祂,一如愛著自己的妻子。
我再次解下那一線牽,連同自己的一並解開,她既然不想喜歡,這份無常的施舍,我這高傲的浪蕩子,也不願意要了。
我舍棄了我唯一能觸及溫度的存在,把她交給了白澤。
現下在我麵前,她再次用著防備的目光看我,聽著她對自我的鄙夷,那是唯一一次,她主動與我坦誠相待。我比她周圍的任何人都更早的知曉,這個生來就背負罪惡的孩子,這個在眾神無數次推演的大小世界中存活下來的希望。
那是將會顛覆眾神時代的貪念,那是未知命運中唯一的答案,那是既定因果中唯一的變數。
“我若死去,你將身受烈火灼燒之苦,身死魂散,地府歸墟,皆不收你。”
“我若活著,你便永聽我召喚,大荒之境,無論身處何方,是何身份,我找你,你都要來見我。”
我們獨處了十天,坦誠相見,血液交融。
如今我和她一樣都成了壞人,那是無法回頭的罪惡之路,我已經舍棄了曾經的自由與尊容,因她而自我放逐,畫地為囚。如果赤羽族必將尋得一位神的庇佑,那麼這個比神還要強大的存在,是否能為我族帶來真正的自由。
我吸食她的血液,看著她自大的交付謊言,無數次在選擇中舍棄良知。
姬玉練,為何標榜人族善惡,螻蟻怎成天上月,遑論蜉蝣。
見到她落寞的樣子,我竟想要惹她歡樂,在她無望的訊問中,我告訴她,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你在逃避什麼。
琴音斷續,但情絲已經不是節奏能控製的。
我從不因為喜歡你而感到羞恥憤恨,我隻因為你對待感情的虛假而嘲弄不屑。姬玉練,我深知你內心的陰暗,我知曉你的虛榮,故而明白你愚蠢的愛戀,我看得到你的嫉妒,由此唏噓你的自卑。我見到過你最為狼狽的時候,這些都無法使我厭惡你,情感並不能依靠什麼來束縛,我的驕傲隻是讓我做到不使自己盲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