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漫漫人生長途,誰才是你的伴侶?檢點身後的腳印,隻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是什麼?你曾經失去的是什麼?

極樂堂究竟在哪裏?在每一個人的心裏。每一個人都是極樂堂的弟子,當你懂得了索要,當你有了yu望,當你對yu望開始了不懈的追求,你便皈依了極樂堂。極樂堂,一個人欲橫流的地方,今生,你必來!

——百陰子

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

從清早到黃昏,這個白衣女子就這麼一直立在懸崖邊上,凝然不動,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像。崖頂的風不可謂不烈,而她,卻連衣角也未有絲毫掀動。

這一天正是清明節。來山上踏青遊玩的人們都已陸陸續續地下了山,設在半山亭裏的小茶攤還有幾位散客,而胖胖的小老頭兒已經在手腳麻利地洗涮茶具、擦抹桌凳,隻等這剩下的幾個散座一走,就準備收攤回家了。

忍不住地,他又看了那呆立崖頂的白衣女客一眼。

還是那個姿勢,紋風不動。

老頭兒收回目光,自己搖了搖頭。他實在想不透,這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更烈。

站在這個崖頂,柳鴻飛可以清楚地看到平南王府那一片恢弘豪麗的建築群。那是京城西南角一座最大的府邸,王府花園內名為“天鏡”的那片大湖直與城外春明湖相連,每年各地向宮裏進獻貢品的船都要從此經過,然後再向北折入運河碼頭。

夕陽漸落,天邊尚餘一抹彤暉。柳鴻飛白衣的身影在背後紅霞的映襯下,恍如臨凡仙子,飄逸出塵。那張略顯蒼白滿蘊愁容的秀麗容顏,也仿佛隱在雲霧中,看去黯淡而不可捉摸。

她輕輕歎了口氣。

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次,她立在腳下的這塊岩石上,遠眺著平南王府。那裏,曾是她的家。以她那非凡的目力,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府中穿梭來往的那些小過螞蟻的人影,不知有多少次,她徒勞地想要從中辨認出那個令她夢縈魂牽的影子。然而,她收獲的,卻隻有更多的辛酸和眼淚。

“麟兒,麟兒,”她喃喃自語,“這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可知,娘在這兒看著你……”

兩行眼淚,從長長的睫毛下滾落。

又一陣風來,掠過茂密的灌木叢,沙沙作響。

柳鴻飛忽然蛾眉輕蹙,臉上露出一抹倦怠,抬起衣袖輕輕拭去腮邊淚痕……

幾星黯淡的烏光恰到好處地自木葉陰影之中飛射而出直襲她背後,眼看觸及衣衫——

灌木叢中發出幾聲壓抑著的狂喜的歎息。

若不經意地,柳鴻飛長袖向後輕輕一卷,好似拂去衣上塵土,那幾點烏光霎時隱沒不見了!

剛躥出樹叢的幾個黑衣人陡然定住,薄暮中,好似戲台上滑稽的剪影。

柳鴻飛慢慢轉過身,目光在這些偷襲者身上閃過,最後盯住了麵前一個瘦高鼠麵人,嘴角牽起一絲揶揄的的微笑:“天還沒黑呢,就這身打扮,太早些了吧?你娘難道沒教過你怎麼穿衣服?”

瘦高個子尖嘴抽搐了一下,恨恨地磨著牙齒:“王妃娘娘果然好身手!不過,要打發咱們北壇七星,可也沒那麼容易!”

“北壇七‘腥’啊?”柳鴻飛作恍然狀,“難怪如此臭不可聞!這幾年你們好大的名聲,我還以為都是些什麼好玩藝兒呢,原來就這麼幾塊料!果然江湖傳言信不得。看足下這副尊容,你就是鼠老大?”

這被稱為鼠老大的,就是最近兩年冀北黑道上突然冒出來的最為臭名昭著的一個組織——“北壇七星”的大當家陸琨。

稱他們為一個組織似乎有點兒牽強。他們隻有七個人,以陸琨為首,幹些殺人越貨的黑道買賣。因為這幾個人武功不弱,又都心毒手狠,出道沒幾年便成了冀北一霸。他們平日各自為政互無來往,遇到棘手的大買賣才會三兩合作,但也完事即散,行動神出鬼沒,當地官府多次剿之無功,因而聲名大噪。

這七個人無事難得湊到一起,像今天這樣七“星”會聚聯手合作的情況還是有史以來頭一回。

陸琨瞧著被圍困在崖邊的柳鴻飛得意地笑了,那聲音像煞牙縫裏在倒吸冷氣:“強龍壓不住地頭蛇,還是趁早把藏寶圖交出來吧!別等呆會兒動起手來,吃了虧,可就不好看了!”

柳鴻飛微微一哂:“憑你們這幾塊料也想搶藏寶圖?隻怕我把圖給了你們,你們扛不動啊!”

陸琨冷笑:“這就不勞娘娘操心了!隻要你乖乖把圖交出來,咱們就放你走路,不交的話,哼哼!”

柳鴻飛笑了,手掌一翻,一個紙卷托在陸琨麵前:“既這樣,來拿吧!”

七個人頓時兩眼放光,一齊撲了上去。堪堪即將得手,卻不知怎麼,眼前突然亮起一團白花,七樣兵刃便唏裏嘩啦地攪在了一起。陸琨的雙鉤全鉤在了老三魏化平的九環刀的刀環裏,瘸腿老四的镔鐵拐被七瘋子的鏈子鏢纏了個正著。二頭陀哈裏金的大禪杖砸斷了老五馬瞎子的金蛇軟鞭,攔路鬼龐六的狼牙棒又在哈裏金的袍袖上戳了幾個透明窟窿。

七個人罵罵咧咧手忙腳亂一通拉扯才算各自分開,柳鴻飛卻已不見了蹤影,回頭一瞧,隻見這位王妃娘娘不知何時已坐在半山亭的小茶攤上,優哉遊哉地啜起了香茗。陸琨等人一下子傻了眼。

傻眼的不隻是北壇七星,擺茶攤的小胖老頭兒也在瞪著柳鴻飛呆呆發愣:自己方才明明已經收好了桌椅茶具,才一轉臉的工夫,那位山頂的女客已經成了這小茶攤的主顧,那壺茶是誰給她沏的?正納悶,半山腰響起一聲炸雷般宣呼:“無量天尊!”

老頭兒一激靈,嚇得險些坐在地上。柳鴻飛麵色陡變。

一個身著黑色道袍,高大魁梧如鐵塔般的赤麵老道姑出現在亭前,在她身後,圍隨著十幾個年紀不等的女弟子。

不須回頭,柳鴻飛便知是自己的老對頭——赤鬆山的火雲師太到了,心中不覺暗暗發愁:“單是這頭火牛倒還沒什麼,隻怕那七隻土鱉在這個當口趁亂打劫,可就實在有點兒麻煩了。”

火雲師太一聲冷笑:“俏閻羅果然好身手,這一招‘天魔化影’真是無懈可擊。”

柳鴻飛嫣然回顧:“師太見笑了,多年不見,師太的‘乾元罡氣’也練得越發雄渾威猛了。”

火雲師太冷冷哼了一聲:“知道厲害就好,妖女!”目光中含著深深的恨惡。對於極樂堂的這個女弟子,她恨不能噬其肉,喝其血。這番刻骨的仇恨絕不僅由極樂堂掌門百陰子身上而起,事實上,她恨這個柳鴻飛較乃師百陰子猶有過之。

柳鴻飛已知今日斷不能善罷,不慌不忙啜了一口茶,站起身。她十六歲入江湖,又因師門藏寶圖故,近二十年來被武林中人追殺,拋夫別子亡命天涯,身經大小何止數百戰,什麼樣的人她沒有會過?要講打架她可不怕!

火雲師太是暴躁性子,彼此既熟,也無須廢話,手中鐵拂塵一抖,泰嶽傾倒般直撲上來。

茅亭的四柱吱吱作響,茅頂似已翩翩欲飛。小胖老頭兒早已趴在了桌子底下,心膽欲裂的抖顫中,卻沒發覺頭頂的桌子已被強風掀到了亭外,把他無遮無攔地晾在亭中地上。

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猶如一團狂舞的颶風糾結在一起,刹那間已拆了數十招。兩個人是多年的老對頭,彼此的身法招式早已爛熟於胸,她們較量的,是速度、力量,還有臨戰發揮的急智和把握製勝機會的靈思。

崖頂上的北壇七星已向著這邊蠢蠢欲動。他們在等待機會,等待雙方兩敗俱傷,他們可以從中漁利的機會。

可憐這座半山亭,曆經數十載風風雨雨兀自屹立不倒,今日橫遭人禍,卻是搖搖欲墜了。

火雲師太的十幾位女弟子早已遠遠地退避一旁,不驚不詫地觀看亭前劇鬥,仿佛在劇院包廂裏觀看一出早已爛熟於胸的好戲。隻是為首的那兩個大弟子丹霞與緋雪,卻在不時地拿眼梢照顧著漸漸逼近的北壇七星。

在丹霞與緋雪的背後,立著十七八歲的一個小道姑。想是才入門不久,或許是天生的好奇心重,那一對極見靈活的大眼睛看看這邊,瞧瞧那邊,小嘴微張著,似乎已對現場微妙的陣勢感到目不暇接。忽然,當她的眼光倉促地從山道上掠過的時候,卻一下子定住了,呆呆地望著,口中不覺輕輕“啊”了一聲。

丹霞與緋雪也望見了山道上的來人。以她們二十年行走江湖的閱曆,竟然也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傻姑娘似的驚呆了。

北壇七星的眼睛也不含糊。陸老大本已瞅準機會準備撒手的“追魂彈子”停在了半空,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向著山道上的來人呆呆地瞧著。

另外六個“星”也各以不同的姿態定在那裏。

這一刹那,時間仿佛停滯了,世界仿佛靜止了。

柳鴻飛與火雲師太也明感到現場的氣氛不對,猝然罷手,兩雙眼同時望過去,也就同時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