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總警司表揚。這個案子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調查組的所有組員都很努力,在大家的配合下,才成功擊斃崔林成,並且沒有造成其他傷亡。」
陳橋審視著洪黎明,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這個年輕人,辦案老練,做人沉穩,尤其難得的,從不獨攬功勞。每次表揚他,他都會把功勞分給跟隨自己的人。
這樣有胸襟的人,才能得到手下的衷心擁戴。
「對古策的調查,進展到哪裏了?」
「今天下午有一樁軍火交易,古策有可能會參加。」
洪黎明的報告,引起了陳橋的關注。
古策不但在黑道呼風喚雨,連很多員警也在威脅恫嚇下,不得不與其同流合汙,眼看黑道帝王的王國一天比一天壯大,總警司頗感頭疼,但是又拿古策沒辦法。
「這個行動,是你全盤負責?」
「是。」
「很好,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你的能力,我很清楚。」陳橋的頭髮已經蒼白,但眼神依然銳利,掃過洪黎明端正英俊的臉,「記住,不惜一切代價,把古策抓住。」
「是,總警司。」洪黎明毫不猶豫地回答。
內心卻有別一番打算。
活抓古策?開什麼玩笑。
第一,難度太大。第二,對他洪黎明沒有任何好處。
像古策這種精明又有錢的黑道世梟,要抓他的犯罪證據已經很難,要把他成功定罪,更是難上加難。萬一抓住了,卻無法定罪,縱虎歸山,豈不是給他洪警司找麻煩?
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就像對付崔林成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個藉口,直接現場擊斃。
洪家這樣擴張下去,遲早會和古策的勢力直接衝突,洪黎明也勢必會被捲進這場風暴中。古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與其將來和古策鬥個你死我活,不如先下手為強,趁著古策還沒有察覺洪家的動靜,先把古策幹掉。、
對於敵人,不管是目前的,還是將來潛在的,洪黎明從不手軟。、
除了這些,洪黎明還有必須幹掉古策的理由——古策在張恆的心目中,地位太重了。
張恆這傢夥,一天到晚嘴裏不離策哥,隻要是策哥的命令就堅決執行,隻要是策哥的話就信奉不渝。
搞什麼?
把小時候一起「出生入死」的小明忘得渣都不剩,還把另一個男人當神祗一樣供奉膜拜。
洪黎明修煉出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並不表示他就真的沒有喜怒。
相反,他壓抑在心底那些無法宣洩的怒火,熊熊燃燒得足以煉化成鋼鐵。
張恆明明是屬於他的,每天喝他做的肉湯,吃他做的手工麵,卻心心念念想著那個叫古策的男人,不可以!
洪警司超級不爽!
既然讓洪警司不爽,那就快點從這個世界消失,不要礙眼。
洪黎明此刻腦裏的念頭,讓任何人窺見,必定會大驚失色。
警司溫和正直的麵具下,藏著的,其實是絕不遜於黑道老大的霸道和目中無人。
「不過,你也不要太有壓力,古策不好對付,大家都清楚。」對自己最看重的手下,陳橋很體貼,語氣緩了緩,「這次行動,即使不能抓住古策,那麼,隻要抓住別的重要人物,也算一樁大功勞。你現在,很需要的。」
洪黎明眼瞼挑了挑。
總警司最後一句話,顯然藏著深意。
「嗬嗬,你也知道,再過幾個月,我就要退休了。上頭問我,對於新的總警司,有沒有推薦的人選。」陳橋笑著說。
就算以洪黎明的老練,仍禁不住容色微動。
總警司忽然轉到這個話題,難道是打算推薦他……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洪黎明知道自己的能力受到上頭賞識,也知道自己苦惱經營的幹探形象很出色,但是,總警司可是擔任整個警區總指揮官的人,手中權力遠非高級警司可比。可以成為總警司的人,每一個都擁有超卓的能力和在警界服務的資歷,從員警廳成立至今,還沒有一個總警司是低於三十五歲的。
而洪黎明本人,現在才二十多歲。
如果他真的可以成功晉升總警司,他將成為全T市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警司。
這絕對是洪黎明事業上的一大輝煌!
掌握了更強大的權力,他也可以更遊刃有餘地應對險惡叵測的環境。
「陳總警司,我很感激你對我的欣賞,但是,我經驗尚淺……」不管有沒有心動,謙遜推讓的話,還是必須說的。
「你不是經驗尚淺,你是年紀尚輕。」陳橋截住他搞亂,一一數道:「龍譚雙屍命案、兩億元押款車劫案、徐遠一家四口滅門案、南口重大運毒案……還有,最近的崔林成案,你都辦得很出色。不,是太出色了。晉升為總警司,你的履歷完全沒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年齡,你太年輕。」
洪黎明沉默地看著他。
沒有喜形於色的輕浮,也沒有為了顯示清高,而故意表現出的不在乎。
眼神溫和誠懇,拿捏得恰到好處。
能讓有一雙銳眼,經驗老道的總警司視為愛將,洪警司當然有他的本事。
「這個總警司的位置,很多人盯著,而且很多人在員警廳的資歷,都比你老好幾倍。如果你已經三十五六歲,憑你破獲的那些案件,立下功勞,坐上總警司之位,絕沒有問題。但是你才二十多,這一點要堵住悠悠眾口,你需要一樁更大的功勞,給你自己加分。」
洪黎明一點就透,微笑著吐出兩個字:「古策。」
「對,就是古策。員警廳對古策集團一直束手無策,如果你可以打破僵局,幾個月後,我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就是屬於你的。」
平心而論,陳橋對洪黎明這個手下,確實是苦心栽培。
他沒有說抓住古策,而隻說了打破僵局。
聰明如洪黎明,當然心裏明白總警司話裏的意思,即使沒有抓住古策,但是,隻要抓住古策集團裏的重要人物,也行!
這番話,如果讓魏靈傑之類的高級警司聽到,一定會羨慕嫉妒恨乘以一百萬倍!總警司你對這小白臉太偏心了!
「像林勇、張恆這些,都可以算是古策的左膀右臂,砍斷一根,至少讓古策痛一陣子。」
忽然聽到發光體的名字從總警司嘴裏漏出來,洪黎明心裏微微一凝。
抬起眼瞼,不動聲色的微笑。
張恆確實是古策的左膀右臂,但黑社會也是有分工的。
張恆管的是夜總會和賭場,軍火交易,沾不到張恆身上。
「你最近連續兩次把張恆抓到員警廳,律師們都鬧到上頭去了。不過,我很高興。張恆作為古策的心腹,不是每個員警都敢抓的。」陳橋為自己的得意門生感到自豪。
洪黎明對張恆的強硬態度,正是促使陳橋把洪黎明認定為自己接任人的原因之一。
有膽量抓。
還有膽量親自審訊。
洪警司,是條不畏懼黑社會勢力的警界硬漢。
可惜陳橋總警司,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果他知道審訊室裏發生的豔事,才會真正明白,洪警司的膽量,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下午的行動,仔細策劃,不要大意。」
「是。」
「黎明,不到三十歲的總警司,這在員警廳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要錯過。你年紀輕輕就做了高級警司,很多和你同級別,年資比你老的同事,未必對你服氣。如果我退休了,你錯過這次機會,換一個新總警司壓在你頭上,恐怕,你以後在員警廳裏,會有些艱難。」
「我知道。」洪黎明思索片刻,認真地點點頭。
「組長!」
從總警司辦公室出來,剛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晨風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追過來。
「組長,這是各分組人員的調配方案。」晨風把檔放在辦公桌上,把有標注的地方指出來,「我們一共六個分組,在不同的地點做定位監視,第一小組在菲林公園,第二小組在城西碼頭,第三小組在楊北路……」
想到下午的大行動,年輕的組員很振奮,工作效率也特別高。
時間雖然短,做出來的兩個緊急備用方案,還都有模有樣。
洪黎明畢竟比他有經驗,聽他解說片刻,沉聲問:「申請了多少帶夜視功能的儀器裝備?」
晨風一愣,頓時露出滿臉欽佩。
不愧是組長,思考太縝密了,下午五點的交易,如果加上埋伏時間,衝突時間,萬一真的爆發對抗槍戰,時間一拖再拖,說不定就拖到了晚上,那時候光線昏暗,當然是有夜視功能裝備的一方佔便宜。
「晨風,抓軍火交易商,沒有強大火力,那是找死。你去和裝備處聯繫一下,不但要夜視功能裝備,還要最強的火力,越強越好,殺傷力要最大的。」
「對不起組長,我沒想到這個。我現在就去修正!」
晨風又風風火火地跑了。
洪黎明看著毛毛躁躁的組員的背景,搖了搖頭,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坐在椅子上。
剛剛和陳總警司的一番對話,在腦中緩緩過了一遍。
有可能被推薦上總警司的位置,確實是一個好消息,但是,洪黎明並沒有忽略上司最後隱晦透出的口風。
如果錯過機會,以後在員警廳,日子會不太好過。
像總警司這樣顯赫的位置,候選人總不可能隻有洪黎明一人,至少會有兩個。陳總警司的話,明顯地意味著,另一個被考慮晉升的人選,對自己懷有敵意。
會是誰呢?
魏靈傑和藹的臉,從腦海裏忽然浮出來。
洪黎明森然一笑。
他還真不打算把總警司的位置,讓給這虛偽的老頭子。
找個沒本事又嫉才的老傢夥壓在自己頭上,整天給自己臉色看,很有趣嗎?
滴滴滴滴——
電話鈴聲打斷了洪黎明的思考。
洪黎明認得手機上的號碼,謹慎地先過去把門反鎖上,然後才接通,淡淡地說了一句:「喂?」
「聽說今天會有大事發生。」是他那位大哥的聲音。
「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你有你的消息來源,我當然也有我的消息來源。」洪宇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不說廢話了,我打電話來,是想提醒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古策這個心腹大患,必須剷除。」
「你放心,我不會放過古策,既然你提醒我,那麼,我也提醒你。」洪黎明沉聲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我幫洪家擺平古策,以後我和洪家,再沒有瓜葛。」
洪宇在電話又笑了一聲,隔了片刻,悠悠地說:「黎明,不要意氣用事,我們是一家人,應該齊心協力。等古策一死,洪家在黑道說一不二,正是你這洪二少爺揚眉吐氣的時候。你管白,我管黑,才叫珠聯璧合。」
「洪宇,讀書少就不要亂拋書袋,惹人笑話。珠聯璧合這個詞,不是用在你我之間的。」
洪黎明冷冷地譏諷一句,直接掛了電話。
心底微慍。
已經談好了,隻要把古策這個攔路虎除掉,自己就和洪家一刀兩斷。如今看洪宇的口氣,分明是想把他這在員警廳的珍貴內線,繼續無休止地利用下去。
和他洪警司耍這種不入流的花招,有這麼容易?
洪黎明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挨在椅上思考片刻。
他掏出電子匙,把手邊的密碼抽屜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副監聽耳機戴上。
首先聽到的,是嘈雜的背景音和喇叭聲,沒有人說話,張恆似乎正在開車。
「……趙光義的即位,打破了中國歷史上嫡長子繼承製的原則……」耳機裏忽然傳來的人聲,讓洪黎明愣了一下,好一會,他才意識到,是張恆一邊開車,一邊打開了車上的音箱。
誰能想到呢?
那個開口老子,閉口老子的囂張老大,在車裏準備的,並不是轟炸式的狂野音樂,而是文縐縐的語音類歷史課程。
「當大唐帝國轟然倒塌,維持的平衡被打破,歷史再一次進入了大割據時代……」
洪黎明閉上眼睛,後腦靠在高高的真皮椅背上,微微仰起臉。
想像著那個總是帶著一大群小弟,跋扈不羈的傢夥,此刻獨自開車,手握著方向盤,一本正經地聽著歷史語音課的畫麵。
唇角不知不覺中揚起。
還是那個,自己回憶中的張恆。
講課到中途就被關掉了,接著,是吱地一聲刹車。車門打開後又砰地關閉,有人在畢恭畢敬地叫「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