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寸三高，三寸三寬，白底青花金魚碗。”不見其人，隻聽聞字正腔圓的話居高臨下從四麵八方唱念到院廳每個看客周身。
高台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普天同慶的喜悅，似乎有天大的好事值得慶幸。每個人都認真地注視著高台，眼中是精挑細選著全天下最珍貴的珠寶的審視，耳邊是玩趣又似在歌頌美德矛盾地逗笑聲。
那鐫刻了美麗芝蘭的高台上究竟有什麼呢？一眼看去，隻見高台上是娟美錦繡的紅布，長長的紅布橫貫包裹著整個高台，橫著的紅布的後頭，遮掩著什麼。
高台上隻露出一角，那一角裏是各色時下最好的錦服華裳，如綻放的蓮花，在高台上規矩地婉轉。
錦服下是一隻隻被白色細布包裹著，穿著繡有各種樣式刺繡，墜著各色繁美珠寶鑽石彩物，一蹁一躚隻在方圓內的小腳。
我癡迷於錦繡華服的豔麗迷人，又恐懼於耳邊傳來的稀疏嘲弄卻似乎在恭敬讚美的嘴臉。小聲地趴在父親的懷裏問道：“爹爹，高台上的她們是在幹嘛？”
代先生身著西裝，在一堆錦袍的人群裏落座在高位，雖然格格不入，但並無異議，一臉戲謔卻又被周遭環境的喜悅感染，輕笑道：“選妻。”語落，又憐愛地輕撫著自家囡囡的小腦袋，似乎在告訴自家愛女莫怕。
高台上的女子們站在纏小足的巔峰，她們的腳看過去比我的腳還要小，而我今年隻有七歲，我叫代嬈。
高台上，一對對小腳隨著唱念的聲，“上三寸三高，三寸三寬，白底青花金魚碗。”一串低眉順眼的女人突然出現，弓著身子按順序往高台上每個女子中間擺上一個碗。而高台上的女子們，兩個腳尖兒如初生的荷葉，露在褲外麵，展示在紅色的高台上，就像兩隻小鳥的腦袋，又像蓮缸裏虎頭虎腦的金魚腦袋，但認真看去隻見到一雙雙規矩的端正的擺弄著的腳，在須臾的停頓後，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量足”小步子壓著韻板聲往後倒退至碗邊，雙腳死死地如豎著並立的兩根木樁，並排立在金魚碗後。
耳邊不時傳來“好比筍尖兒，一步一顰，千嬌百媚，真是步步生金蓮呐！”的男人的感歎聲，那聲音似乎是喜悅的，卻似石頭般壓在我心頭。耳邊全是誰的腳好看，誰家女兒是上等金蓮，誰家中等金蓮，誰家下等金蓮。
“三寸金蓮能置於碗內者中選。”一錘定音的評判下“王家女退。”響起。
一未在碗中端立的黃色華服的女子，嚐試幾次仍未在碗中端直身子，隨著唱念卻腳步緊促羞愧地小步子迅速並退出高台。
隨著一聲“易手”。
高台上畫有各種祥瑞鳥禽的紅布下移，遮住了那被耳邊各種男聲娓娓道來，津津有味的“金蓮”。
各色祥瑞錦圖的肚兜前，一雙雙手臂輕輕隨著肚兜的紅色吊帶微微垂至，“咻”一下又縮回紅布後，又如蝴蝶翩翩飛出紅布，隻看到“腕白膚紅”後，那一雙雙手臂，一對對手掌如蝴蝶翩翩起舞起來，緊接著聽到唱念道：“指如削蔥、甲長五寸、掌紋清晰，上江南貢品素白絲帛。”
江南貢品素白絲帛，高台上女子齊刷刷同側著身，伸直潔白細膩的手臂，用另一隻手沿著纖細的指尖一丈丈測量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上那如玉段的手掌在手臂上舞蹈著，如神女的輕撫落入院廳內每個人的心尖尖，包括我。
“浸紅印掌。”女子們提起各自提前印在絹布上的紅掌給高台下眾人相看。
“掌紋綿延不斷紋，掌麵白淨者中選。”
一呼一吸間，隻聽見刹那間整個院廳裏呼吸都重了起來，盈盈如皓月，嫋嫋如翩躚，娜娜玉如意。一呼，一吸，如隱意。
“梁家張家女轉。”又退下兩人。
“項麵”。
最上端的紅布隨著一聲項麵猛地溜走，高台上所有女子掩麵低眉眼波流轉凝視著看台下眾人。
明亮的光下“杏眼如波，眸剪秋水，鼻如懸膽，色若瓊瑤。”
半遮掩的麵孔隨著一聲“不施脂粉”緩緩娉娉揭開。
好一個“不施脂粉，如朝霞映雪”，平視著高台上的女子們，我發出小聲驚呼，此起彼伏的驚呼從耳下傳來，眾人目不轉睛欣賞著高台上各色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之後隱晦聽到錯落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隻聽見頭上的父親囔囔道：“玉臂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墨發釵，朗腰佩琅玕。”好一個美人欣賞，賞心悅目。
懵懵懂懂的卻不大明白父親在說啥，隻曉得映入我眼簾的，是高台上每位女子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杏眼如波，眸剪秋水，鼻如懸膽，色若瓊瑤。不施脂粉，如朝霞映雪，形同滿月，有梨渦兩點，唇紅潤美。”
這時我才發現，紅布遮掩下的女子們是半跪於紅布下，此時隨著中年女人的唱念紛紛嫋嫋直立起身子，我望著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語小聲地背誦出曹植的詩句“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行徒用息駕，休者已忘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