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尺石幾,雙張石凳。
若是舉杯邀明月,也能對影成三人。
可惜周雲禾手中沒有酒盞,隻有秋風愁緒縈繞左右。
冷徹的月華傾倒在她身上,映照她一襲雪色外袍格外醒目。
垂至腰間的直發隻簡單用發帶挽住,素麵無聲,勾得夜夢停駐。
衛酌說這幾天要去東市采貨,等他忙完,就與她一起啟程前往閬陽。
她要做的隻有等,也隻能等。
白日裏周夫人毫不留情的態度還環繞在她耳邊,她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等下去,坐以待斃嗎?
已經到了連垂淚都不想的地步。
夜風裹挾著看不見的冰碴,愈發涼了,打在單薄的身影上,更讓人不忍。
可她身邊沒有一個能心疼她的人。
衛酌翻身進來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月影琉璃,素雅剔透卻讓人驚心動魄。
他習武多年,早已學會了將腳步放至極輕。
興許是周雲禾早已對著月華出神,也興許是他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
帶著涼意的手套,輕輕拍上少女瘦削的肩膀。
驚得周雲禾短促地驚呼了一聲。
“呀!”
“小聲些,別叫人把我當采花賊抓走了。”
轉過身見到那張簇著笑意的臉,那些連帶著白日裏所受到驚怕便驚奇地一掃而空。
“你如何進來的?”
“噓!”
少年將手指豎在唇前,雖然沒有春光燦爛,在這殘秋夜際也是遮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這世間還沒有能攔住我的地方。”
衛酌將左手提的袋子遞給她,還沒接過便聞到絲絲絡絡的酸甜。
“來的路上看有小販賣糖葫蘆,給你買了一支。”
少年不好意思地摸摸脖頸,“小時候,見你吃過。”
周雲禾打開袋子,裏麵赫然是一支又紅又飽滿的果串。
她眼神怔怔的,一時沒有下一步動作。
衛酌有些無措,放輕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是不喜歡嗎?”
“沒事,不喜歡的話就不吃了。”
“還是被嚇到了?”
還是被凍傻了?衛酌這句話還沒說出,一行清淚就滴落在最頂端的山楂上。
她哭了。
這滴淚將衛酌支的手忙腳亂,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可是自己嘴又笨,安慰的好話說不出來,隻能不住地說對不起,將自己的外袍披在單薄的少女身上。
想將那串山楂從阿禾手中拿走,她卻緊緊抓著不放。
衛酌兩句輕飄飄的話像利刃般揮向她的過往,周府何等高貴,而糖葫蘆隻是民間普通百姓家小兒的吃食,怎能進入周府?
“衛酌…”
男女設防與歲月的隔閡全被她拋得一幹二淨。
她把那顆沾過淚滴的果兒塞進嘴裏,細細品嚼,甜脆的糖裹著微微酸意。
仿佛她短暫而又美好的兒時。
對坐在幾案前,雖然白天時他聽了七七八八,但是聽那些刺耳的話從周雲禾自己嘴裏說出來,衛酌還是皺緊了眉頭。
小姑娘倒是一副沒什麼所謂的樣子。
對麵前的人,她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好似將那些不安都驅趕了般。
螓首蛾眉,目若秋水,語氣帶著淡淺的笑意,好似剛才那些話不是用來諷她的。
那雙眼睛無波無痕,落在衛酌眸子裏卻晃眼得厲害。
閬陽地處特殊,城郊有幾處練兵的營地。
衛酌剛過十歲,就因為和旁人打架差點燒了學堂被衛老爺子扔到軍營,美曰其名磨礪性子。
就這樣在軍營裏摸爬滾打了七八年,不像別的紈絝子弟,他對女娘的心思不重,而且他從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那些年少氣盛該有的火熱都生生壓了下去。
直到衛家主將那封小篆封的薄信交遞給他。
當時他正在靶場練他那把才得到的新弓,沙土飛揚,迷得人張不開眼。
即便如此,信上那句“請速至上京”也直鑿他心神。
雖然路上一刻都不敢耽擱,山迢水遠,隻靠一匹黑驥還是慢了半分。
也恰好遇到那為虎作倀的真千金在眾人之後咄咄逼人。
而那周雲禾呢?
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和小時候如出一轍的少女,可她現在看著真是可憐,明明被欺負了還要被逼著道歉。
今晚又平鋪直敘式地講出如囚籠般地生活和夾著柔刀子的威脅。
好似這些不公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衛酌眼中露出凜冽的寒意,沙場征戰多年,他見人與螻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