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禾想過這一天會到來,但是她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這麼快,這麼讓她措手不及。
周雲禾來到主屋時,屋裏隻有周夫人自己。
周夫人雖已年逾四十,得益於保養得當,性子溫和,平日裏對下人都是和和氣氣的,鮮少與誰紅臉發怒。所以她看起來並不刻薄老氣,配得上一句端莊雅麗。
眼下她卻滿麵愁容簇著眉頭,手裏繡著一朵模樣清雅的水仙,見周雲禾來了便草草收了最後幾針,把繡布放在一旁,恢複平時那副溫和的笑臉,輕聲招呼著周雲禾。
“一晃我們阿禾都長成大姑娘了。”周夫人久違地細細打量起周雲禾,少女有著北國佳人窈窕玉立的身段,卻沒有被烈日搓磨過的膚色,皮膚白皙透淨似覆被一層致密的霜雪。
她今日穿了一身蔥倩色的衣裙,麵似桃花,腰若拂柳,一雙眸子總是清閃的像蓄著一潭林泉,不笑時上挑的眼尾是天邊弦月,笑起來又軟軟彎下來,總之在這樣一雙眼睛前,周夫人不知道該如何去講那些本打好腹稿的話。
她拉著周雲禾坐下,躊躇著開了口,“阿禾,如今你也到了合適的歲數了,前幾年我能把你留住,可今年那邊又來要你,我確實是..”
“母親,阿禾明白您的意思。”
不待周夫人說完,周雲禾就輕笑著打斷了她。
音色如風撥銀鈴,雨滴水簾。少了些捱人的軟綿,更多的是恰如其分的明盈。
周夫人被她那雙透潤含笑的眸子盯著,突然失了作為主母去發話的底氣。
周雲禾反握住周夫人的手,不疾不徐地說道:“如今阿茵已回家與家人團圓,能代我在府中陪伴父親母親,對阿禾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幸事了。至於阿禾的婚事,一切都聽母親的。”說到婚事時,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好像還露出隱隱的羞澀和期待。
周夫人見她如此說,麵上少了幾分猶豫,多了幾分矛盾。她想說些什麼卻再一次欲言又止。
周雲禾又軟著性子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還向周夫人彙報了近日讀的書和作的畫,好似剛才隻是和平常一樣,是母女間的閑談。
周雲禾表現得越是如常,就越是讓周夫人為難。左是親骨肉,右是養育了十數年的孩兒。
如今一個失而複得,一個溫婉懂事。本是全天下最大的喜事,周夫人卻無福享受。
因為周茵容不得周雲禾這個妹妹。
周茵的走失,是她這麼多年心裏跨越不去的鴻溝,她對周茵有愧要償還。
可周雲禾在她身邊養了十幾年,阿禾懂事聽話,從未與她頂嘴,雖不是血脈相連,但是叫了她這麼多年的母親,著實是有不淺的感情在。
在她不決之際,周茵哭泣的聲音又適時地縈繞在周夫人耳邊。阿禾的去留,她要再好好想想,於是隻淺淡囑咐了兩句便讓周雲禾回去了。
周雲禾退出主屋,斂了麵上的淡笑,神色平靜,沒有剛才在屋裏的嬌羞,也沒有被催嫁的哀愁。
夏日將逝,萬物開始蕭瑟。
她緊斂了身上的外衫,獨身走在這條不知走過多少次的石子路上。
思緒回追到初來周府之時,周家主在京城已經官及四品,她當時隻覺得周家的宅子很大,有閬陽老家宅子兩個那麼大。
在閬陽時,她總是追著外祖問,自己的爹娘在哪,為什麼別人家中有爹娘,自己家中隻有外祖。瀟灑自如了一輩子的雲家主麵對她時卻格外沉默,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答案來回答自己的外孫女。
隻說她的爹娘是國家的英雄,百姓的英雄。
小小的周雲禾不明白,為什麼當了英雄就不能陪自己身邊。
直到那位大伯帶著滿麵愁容的大伯母來了雲家,那位大伯母幾乎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紅了眼眶。
他們對著小小的周雲禾問,想不想他們做她的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