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90年的故事。
中國西部高原山區隱藏著一個土家族山村。山村約四十戶人家。一共有四個姓氏居住在這兒。趙姓人家最多,彭姓人家最少。
聽人說,以前趙姓人家是官家後代。隻是,隨著時代的變遷,一代代沒落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趙姓人,不團結,兄弟之間,為一點蠅頭小利,睚眥必報。幾百年來,男丁越來越少。人丁不旺,還互相殘害,老天爺也幫不了。
八十年代末,還好,村裏趙姓人家開始翻身了,有一個娃考上了成都地質學院。原本這娃不想讀,學地質專業,那就是個冷門專業,村裏人就嘲笑他。
當然,這些人是不得葡萄吃,嫌葡萄酸的人。
還好,娃的爹爹腦殼清醒,強拉硬扯,非要他去讀。媽的,幾代人沒人讀書了,好不容易有人考上了大學,也是光宗耀祖了,咋個不去讀?
後來,這個娃大學畢業,沒有進地質隊,參軍去了。這下,炸了鍋,全村人誇得上了天。他爹,更是了不得,吹牛一套是一套的。
有人考上了大學,接下來的娃娃們,一個個都死勁讀書。當然,死讀書,不一定考得上大學。
一個大學生。這位大學生很了不起,但是一幢三間破舊的木房早已吐出了炊煙。煙霧縈繞在山水之間,絲絲縷縷,飄飄然,慢悠悠地消失在晨曦中。
今天高考分數揭曉。趙誌成的母親已起床忙著給他燒飯了。繼父仍然如故在床上打呼嚕。
趙誌成幫著母親燒飯,吃了飯便去縣教育局看望分屬。
雖然他走幾裏山路可以乘中巴車去,但是家裏沒有錢他隻能沿著山路步行。
趙誌成跟蜿蜒曲折的山路,穿過一道道小溪,翻過一座座大山,來到江林縣城。
炎熱的天氣,人們像鑽進了一個大蒸籠,熱得讓人發慌。
縣教育局能容納二千人的大廳裏,早已擠滿了人。他們大部分是學生,但也有家長。有的站著,有的擠著坐在長凳上。甚至樓道上,門廳前梧桐樹下也站滿了人。大家很安靜,就像大海退潮過後一樣。
趙誌成聽說分數還沒有來,便站在大廳前一棵梧桐樹下乘涼。他淘氣的腳趾控製不住內心的衝動,從濕漉漉的破解放鞋裏,鑽出來窺探。
他穿著繼父在溫州打工,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衣服和姨父七年前送給他的那條褲子,看上去與他那一米七五的魁梧身材很不相稱,很委屈。
下午,天氣還是很熱!
趙誌成正在猶豫著回家。倏然,一輛黑色紅旗牌轎車從前麵兩座大山的夾縫裏鑽出來,一溜煙跑到大廳前停下。車後猶如噴霧式飛機穿過湛藍的天空一樣。
大廳裏霎時像原子彈爆炸一樣。
先是一位身穿白色襯衣,戴著黑色太陽鏡的中年人下了車。大家一眼就認出來,他是縣招辦主任彭加林。大家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
“彭老師……”
“彭主任……”
“…… ……”
彭加林曾經在縣高中教過書,許多人都叫他彭老師,他很樂意接受。他很矮墩墩的,臉上的肉把雙眼擠得隻剩下一條縫;肚皮像皮球一樣大,他低著頭無法看見自己的腳。他用毛巾不停地擦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請大家讓一讓!分數來了……”
頓時像水庫泄洪一樣,大家向招生辦公室衝去。
半晌,趙誌成噙著淚從人群中擠出來。他感覺這個世界非常地渺小,黑壓壓的,讓他窒息。
他今年高考沒戲了。他的高考分數比在他預料之中更糟糕!這好像一把鐵錘重重地落在他的頭上。他根本不敢去想,特別是母親那熟悉而消瘦的身影。他崩潰了,不知該怎樣去給她解釋。
這時已黃昏,太陽憊倦的身軀從大山的那邊漸漸地離去。
趙誌成可以去江林中學補課的弟弟趙誌宏那兒住上一宿,他害怕麵對學校裏各種怪異而熟悉的目光。他還是決定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著這條蜿蜒曲折的山路,逶迤的山巒,眼睛濕潤了,一頭紮在路旁的草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