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告捷。
曲正風持劍,腳踏浪濤,雨水順著他臉部輪廓落下,霎時間透著一種難言的堅毅與冷硬。
直到此刻,見愁才想起薑賀等人對他的懼怕來。
看方才出手時的狠辣,刁鑽,刻毒……
完全是個狠角色!
絕對不好惹!
一種莫名的震撼,在她的心頭激蕩——
這才是崖山原來的大師兄嗎?
一口濁氣,在屏息許久之後,終於被緩緩吐出。
見愁的心跳,現在還有些快。
曲正風站在原處,看著海麵之上吳端近乎昏迷過去的身影,終於略略眨了眨眼,不再理會吳端的死活,轉身朝著見愁等人飛來。
莫遠行用那種駭然的眼神,膽戰心驚地看著他。
作為與吳端境界相同的元嬰期修士,此地,約莫隻有莫遠行才能了解到,方才曲正風人化海水、海水凝體的那一手,到底有多可怖,多驚豔!
隻要手持海光劍,在這海上,他便是近乎不死不滅的無敵存在!
元嬰巔峰?
元嬰巔峰!
眼見著曲正風越來越近,莫遠行隻覺得有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要呼吸不過來。
方才一戰的餘威,還籠罩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冷硬,又難以接近。
薑賀縮了縮脖子,看著曲正風這樣,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多久了?
多久沒看見過二師兄發怒了?
二師兄已經修身養性了這麽多年,忽然來了個該死的吳端,又喚醒了曲正風近乎猙獰的本性,往後他們這些師弟的日子,真的還會好過嗎?
薑賀恨不得跟隨倒黴的吳端一起,一頭紮入海中,從此再不出來。
隻是仔細一想,在這海麵上,誰能有曲正風厲害?
這……藏進去更是找死啊!
於是,薑賀硬生生地止住了那種衝動,強迫自己站在原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旁邊方才還叫喊著“見愁大師姐好帥”的衛襄,這會兒隻覺得自己膝蓋一軟,若不是還在海麵上,估摸著在曲正風過來的一瞬間,就已經直接給他跪下了。
好……好強!
崖山的修士都這麽可怕嗎?
衛襄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隻有見愁,還算平靜。她注視著慢慢過來的曲正風,目光從他胸前巨大的傷痕上一掠而過。
曲正風與昆吾之間,約莫有什麽大仇怨。
興許,這位二師弟很對自己胃口也不一定。
見愁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望著曲正風,曲正風卻忽然皺了眉。
見愁詫異,而後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幾乎是同時,曲正風也直接一閃身過來,海光劍朝海麵上一劃,便有一道浪牆“砰砰”地從海麵上拔起,將那邊的見愁等人朝著他這邊拍飛過來!
左手薑賀,右手見愁,曲正風穩穩地拽住了兩個人!
在他們原本立足處之處,海麵上那露出了原形的礁石,猛然一顫!
那種感覺,像是可怖的巨獸,終於從打盹兒中醒來,輕輕地動了一下……
大夢礁,竟然從海底緩緩升高。
無數的海水,在它升高的同時,從礁石上衝刷下去,濺起巨大的白色浪濤!
像是整個海底都被人掀翻了一樣。
海麵之上,忽然有如沸騰,滾滾的浪濤,一下翻飛而起!
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一下子震撼了整個天與海。
大夢礁不斷地升高,不斷地升高。
無數原本棲息在礁石周圍的魚蝦,在這一刻全部驚散,亡命一樣,以大夢礁為中心,朝著四麵奔逃而去,蔚為大觀!
見愁原本是俯視大夢礁,如今頭卻越抬越高,變為仰視!
太高,太高!
原本隻露出海麵一點點的大夢礁,如今竟然變成了海麵上的一座小山!在它達到某個高度的時候,升高的速度終於放緩了。一座小山,竟然朝著側麵,斜斜倒下!
那倒下的速度並不快,可是倒下的瞬間,卻驚起了無數的浪濤!
在這雪白的浪濤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陰影,終於從海麵上揚起,像是一條巨大魚類的尾鰭一角!
“轟!”
那尾鰭一角,在海麵上輕輕一動,便有萬丈波濤滾滾!
一時之間,怒海生波三萬裏,倒卷襲天!
整個蒼穹之下的雨幕,都仿佛為之一停。
原本下落的雨滴,仿佛也感應到這般恐怖的力量,不敢下落,竟朝著天上,朝著四麵,倒飛出去!
見愁等人不得不持續升高,才能避免自己被海水波及。
駭然下望,但見這一道浪濤範圍極廣,竟綿延千裏,布滿整個海麵!
滾滾的波濤朝著南北向的海岸猛然一拍,仿佛整個十九洲大地都跟著震顫起來!
海邊,不管是望江樓、望海樓,還是最北的南海禪宗,中間無數臨海的大小宗門,都感覺到了這種巨大的震顫……
十九洲大地之上,無數大能修士,仰頭而望,震駭不已!
昆吾,諸天大殿。
在西海攪動,仿佛整座海底都要被翻出來的那一瞬間,盤坐於殿上的橫虛真人,竟然無法控製收於自己體內的那一道巨大星盤!
無數流動如水銀一樣的光芒,從他背部瘋狂湧出,在諸天大殿的最高處盤旋凝結!
一道利劍一樣的銀光,將整座星盤貫穿!
橫虛真人一下子睜開眼睛,從來無情的眼眸底下,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
西海,鯤醒!
至妖至邪,將出於世!
十九洲大地,大亂將起。
這……會是昆吾的浩劫嗎?
那一瞬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從極高的諸天大殿上,投向遠方,似乎穿破重重迷霧,重重雨幕,到達了那暴雨籠罩、怒浪滔天的西海!
巨大的西海,堪比整個十九洲大地。
此刻的海底,漸漸有一道深色的陰影浮現出來,已經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整個海麵。人站在海麵上,隻會覺得腳下的海水顏色變深,可若是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便能窺見整個海底浮現出來的輪廓。
這是一條魚。
一條名為“鯤”的魚!
無數的海水為之湧動,浩瀚不已。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大夢礁已倒,那沉睡在荒古傳說之中的巨物,終於蘇醒。
那一道仿佛要遮蔽整座西海的黑影,自海底緩緩浮出,隻在海麵上露出一座海島一樣的冰山一角,又緩緩地沉了下去。又是一道波浪倒卷而起,在它緩緩沉落的瞬間。
人之渺渺,海之浩浩。
站在海麵上的見愁,隻如一個小點,仿佛一道浪濤便能拍落。
巨大的天明斧之上,無數的幻象,被這天地之間的巨變引動,終於全數冒了出來,浮動在見愁的周身,似在守護著她。
遠遠望去,那一道緩緩浮出海麵的海島很平,仿佛隻是那條魚的一點點背部。
在那“海島”之上,同樣站著一道渺小的影子。
少年。
青綠色的衣擺,老舊不堪,古拙的花紋遍布這一身衣服的每一個角落。
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那種姿態,卻仿佛鐫刻在了見愁的心底。
海島緩緩沉落,被無邊無際的海水覆蓋。
雨,還在下。讓見愁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少年的影子,也緩緩隨著那一座海島沉落,最終被無邊的海水覆蓋,消失不見。
蜉蝣,不過天地至微,如滄海一粟,秋毫之末。而鯤,卻是北冥之魚,浩蕩千裏。
以天地之微,禦天地之大。
他站在鯤之背,渺小的影子,卻仿佛遺世獨立,慢慢消失在了深藍的海水之中……
鯤,向西南而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慢慢從見愁等人腳下的海麵滑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深藍如墨的海水,才像是被陽光照射了一樣,變得澄澈明亮起來。
大夢礁如一場大夢,早已消失不見。
入目之處,隻有橫無際涯的海水。
見愁遠遠望著那一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心裏卻有一個清晰至極的想法:
是他。
“那是……什麽……”
艱澀的聲音,終於從莫遠行的嗓子裏發出。
鯤,還有立於鯤上的身影。
到底是什麽?
是誰?
似乎,誰也不知道。
風小了,雨停了。
天際的烏雲,也終於散了。
海麵漸漸恢復了平靜,金光又從雲縫裏照下來,翻覆的礁石不再存在,此前的浪濤襲天,都仿佛隻是他們經歷的一場夢。
隻有,曲正風昂然而立的身影,一條條的舊傷,提醒著他們,這裏曾發生過什麽。
薑賀的聲音裏帶著顫抖:“那是鯤嗎……”
他曾在古書之中看過,這樣巨大,這樣的威勢,除卻“鯤”之外,還有何選?
曲正風則微微眯了眼。
那一道巨大的陰影,是鯤不錯。可是駕鯤而去的,又是什麽?
回過頭來,所有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沉浸在方才場麵之中,沒有回過神來的狀態。
見愁天明斧上的萬修圖紋,慢慢又將所有飄搖的幻影吸收回去,慢慢安靜下來。
她站在斧頭上,還望著遠方。
“嘩啦啦……”
一陣水聲,終於打破了此地詭異的寂靜。
原先被曲正風砸進海裏的吳端,終於掙紮著從水裏冒了出來。他身上染著鮮血,擦了一把臉,將白骨龍劍從水中提出,劍身上一道刺眼的海藍色裂紋,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方才發生的一切,吳端也感知到了。
在被砸下水之後不久,他便已經醒來,隻是受到重擊之後,渾身無力,隻能隨波浪漂浮,如今風平浪靜,他也終於恢復了幾分力氣。
抬頭朝上麵一望,吳端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感受了。
曲正風聽見聲音,低頭朝他望去。
吳端近乎咬牙切齒:“不問青紅皂白,出手狠辣,不愧是崖山曾經的大師兄。隻是今日你斬我白骨龍劍,傷我吳端,他日昆吾又豈能放過你?”
“又如何?”
曲正風淡淡一笑。
旁邊的薑賀極有眼色,連忙從自己的幹坤袋之中取出一件寬大的衣袍,一抖,然後遞給了曲正風。曲正風隨手接過,直接披在了身上,重新將背部猙獰的傷疤遮擋住。
重新出現在所有人麵前的曲正風,又仿佛恢復到了那個溫雅的翩翩君子,不曾冷笑睥睨,不曾舉手投足間浪濤翻湧,亦不曾悍然傷人,與昆吾為敵。
吳端咳嗽了兩聲,海麵上便浮上了一層刺目的鮮血。血紅的顏色與海水混雜在一起,成了深紫色。他想要運力起身,卻發現周身經脈刺痛,簡直動也難以動一下。聽得曲正風這一句“又如何”,吳端忍不住笑了。
“又如何?礁石地宮之內,我不過因不知眼前是誰,誤傷了你……”
“曲某不曾誤傷吳師弟,如此便好。”曲正風沒等吳端說完話,竟然就直接打斷了,絲毫不客氣,“你我之間,沒什麽誤會。”
“你!”
吳端萬萬沒想到曲正風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在地宮之中誤傷了曲正風,乃是輕傷!
可是出海之後,曲正風卻直接一言不合,讓他拔劍,此後一場大戰,更是招招奪命。固然是他技不如人,可曲正風這一番說辭,卻叫人怒從心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