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雨雪等“信”中,雷電的速度約莫是最快的,不過也快不到哪裏去,來信之人連這一點點的時間都要爭,約莫是十萬火急的事了。
正這樣想著,見愁便瞧見靈照頂那麵的執事堂內走出來一個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頓時“咦”了一聲。
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曲正風。
往日見他都是著灰袍,並不怎麽亮眼,如今換上一身顏色厚重的袍子,倒襯得他氣質拔俗起來。
他腳踩海光劍,站在靈照頂邊緣一看,便一伸手,那遠在靈照頂中央的歸鶴井上,之前出現的那一道閃電形的流光傳訊,便朝著他指間急速飛去。
仿佛感覺到了有人注視,在傳訊到手的時候,他朝崖壁上看了一眼。
不過,很快見愁就看見他走進了執事堂。
想了想,見愁將手中裏外鏡一放,琉璃金光芒驟現。她腳踩上去,便朝著雨幕之中飛去。裏外鏡自動彈起了一道光圈,將落下的雨水,都阻隔在外,見愁禦器行於雨中,身上卻半點兒也未沾濕。
執事堂建在靈照頂邊緣,就在拔劍台的右邊幾十丈處,見愁落在了飛簷下,抬眼一望,外麵是待客的地方,擺著桌椅板凳各式飲水的用具,卻沒一個人坐著。
相反,後麵一片吵鬧之聲,仿佛正在爭執什麽話題。
“這剪燭派,竟然敢說我們?”
“真是臭不要臉!”
“咱們崖山最近是不是太客氣了一點兒?”
“扶道師叔祖,扶道師叔祖,五夷宗那件事怎麽辦?”
“師叔祖,師叔祖?”
“吵什麽?山人我有事,你們先商量著!”
一聲大吼傳來,站在外麵的見愁嚇了一跳,這是扶道山人的聲音沒錯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從裏麵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一個是扶道山人,另一個卻是方才見愁所見的曲正風,之前曲正風取走的雷信,現在已經捏在了扶道山人的手裏。
剛出來,扶道山人麵沉似水,隻道:“真是……惹急了山人我,直接一人一劍踏平了剪燭派!”
一抬頭,他就看見了見愁。
“咦,見愁丫頭你閉關結束了?”
曲正風也抬起頭來,看見了她,微微一笑:“見愁大師姐。”
見愁有些尷尬,本來是想問問曲正風,怎麽去找師父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都看見了。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處理正事。
她拱手道:“拜見師尊,見過曲師弟。徒兒堪堪邁入築基中期,便結束閉關出來了,想著應該先拜見一下師父,原本想找曲師弟問問您住處的,沒想到師父在這兒。”
“唉。”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執事堂裏麵,還有爭吵聲傳出來。他真是半點兒也不想搭理,直接走到外麵來,站在屋簷下高高的台階上,聽著滿世界的雨聲,這才算是好了許多。
“師父這是在這裏受罪呢。真是要被氣死了……十九洲這麽多年來居然積壓了這麽多的事情……這不,又來了一件?”
說著,他“啪”地捏了一把雷信,那銀光便炸開了。
細碎的銀塵重新組合起來,一行行字出現,扶道山人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叫你當年不長心眼兒,要聽橫虛老怪忽悠,這回慘了吧!真是要命……”
“可是又出了什麽事?”
曲正風倒仿佛習慣了,隨口問了一句。
扶道山人巴不得直接去雨裏打滾,歎氣道:“望江樓那頭出了點兒小事,你去解決一下吧。”
說完,他毫不負責地直接將麵前那浮著字的一片光幕一抓,便又將之聚成了一道細細的銀光,直接朝站在身邊的曲正風一扔,就要走人。
這真是飛來橫禍,曲正風都愣住了。
“師父,這……”
扶道山人直接背對著他擺擺手,道:“師父知錯,師父知錯,師父以後再也不偷懶了,就這一次,你也是元嬰巔峰的修士了,這點兒小事難不倒你。順便帶著見愁丫頭去吧,也好讓她出去見見世麵。對了……”
他自己碎碎念著,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扯開嗓子朝執事堂裏麵大喊。
“胖子!小胖子!老七……哦不,老八!出來!”
裏麵一陣翻騰的聲音,接著見愁就聽見“咚咚”的腳步聲傳來。
在聽到扶道山人的呼喚之後,薑賀小胖子連忙邁著兩條小短腿跑了出來,站到扶道山人的麵前:“師父,終於要放我回去了嗎?”
放你回去?
想得美!
扶道山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副懶散模樣。
“不是放你回去,是放你出去。跟著你見愁大師姐和正風二師兄,也出去練練。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金丹後期了,雖然體質特殊,但也不能就這麽荒廢著,出去一趟,說不定回來就突破了呢?”
薑賀立刻就要叫喚起來。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閉嘴!”
薑賀委屈。
眼見著這小娃老實了,扶道山人才語重心長地對曲正風道:“剩下的可就交給你了,師父不管了啊。”
說完,他又伸手拍了拍見愁的肩膀。
至於薑賀……
伸出手去,又收回來,拍了拍屁股。
薑賀小胖子就是長不大又長不高,真是……
算了,走人嘍!
才剛見到師父,還沒說上兩句話呢,見愁這就被扔了個什麽奇怪的“任務”,她腦子完全轉不過彎來。
“這……這是……”
曲正風搖頭笑笑,估摸著心裏也是一片苦意。
“師父乃是中域左三千的執法長老,按說是雜事纏身,可如今才慢慢把擔子撿起來,他人又懶……”說到這裏,曲正風頓了一下,便道,“總之,這一次勞煩大師姐與八師弟同我一起去西海了。”
剛才他已經查過了這一次事情的緣由,望江樓在九頭江入海口處,人是望江樓那邊的人,事卻是在西海出的。
見愁手裏捏著自己的裏外鏡,隻僵硬地問了一句:“需要我出力嗎?”
曲正風看了一眼她的裏外鏡,沉默半晌,回道:“希望不用吧。”
那一瞬間,見愁忍不住扶額。
看運氣的意思了。
薑賀小胖子早已被壓榨慣了:“他們都忍心把我這麽可愛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押在執事堂裏處理雜事,壓榨一下你算什麽啊?”
這口氣頗為不客氣,頗為睥睨,頗為高傲。
見愁聽著不對勁,抬起頭來,注視著他。
這就是排行老八的小胖子薑賀吧?
一見見愁看自己,薑賀哼了一聲:“其實我很不喜歡你。”
“為什麽?”
見愁記得,自己跟他還沒什麽交集呢,怎麽就不招人喜歡了?
薑賀別過臉去:“他們都騙我,說來的是個小師妹……結果師父直接讓你當了大師姐……嗚嗚嗚,不公平……為什麽不讓我當師兄……”
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見愁眨了眨眼,她自己倒是不生氣,隻是有點兒小詫異。
不過另一位傳說中“切開全黑”的二師弟,就不一定了……
曲正風慢慢地走了過來,海光劍握在他手中,輕輕往地上一戳。
他低下頭來,看著薑賀,聲音淺淡。
“八師弟,你剛才說什麽?我有些沒聽清。”
“……”
那一瞬間,薑賀簡直汗毛直豎,還沒等麵前見愁反應過來,就怪叫了一聲:“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啊——”
一道赤光霎時衝天而起,薑賀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的聲音遠遠從雨幕裏傳來:“我們還是趕緊去西海辦事吧!哈哈,又可以打架啦!”
這是被嚇走的。
見愁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曲正風。
曲正風倒是毫無異樣,隻將海光劍一扔,踏上去道:“我們也走吧。”
“嗯。”
見愁應了一聲,也上了裏外鏡。
琉璃金光出現的一刹那,曲正風回頭看了她一眼。
見愁有些赧顏,解釋道:“打架用天明斧便好……平日裏,裏外鏡也不錯。”
至於原因嘛……
曲正風微微笑了,便化作一道光投向遠處,見愁隨後跟了上來。
“此次前去西海,乃是要處理一件棘手的事。說來,涉事之人,與大師姐還有幾分淵源……”
淵源?
說起西海,見愁的印象還很深刻。
她在海麵上第一次與人交手,還受了一些傷;她在那裏結識了來十九洲後的第一批朋友;她還在登天島上,遇到過一個蜉蝣少年,自名曰“朝生”……
抬首望著天幕,見愁竟忽然有種日夜難分的感覺。
奇怪地一笑,她想,約莫是想到了那幾句驚心動魄的話。
見愁收起心思,隻問:“有何淵源?”
“陶璋此人,大師姐應該還記得吧?”
曲正風略略領先幾尺,見愁就跟在他身後,前麵飛著的那一道赤色的光芒,便是小胖子薑賀,簡直像是剛出籠的鳥兒,飛得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見愁多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來,道:“記得。”
甚至可以說,印象深刻。
陶璋,那個據聞被許藍兒一招戳瞎了眼睛的人,長相陰柔,頗給人一種不男不女的感覺。
在見愁看來,這人雖然有些無辜,但是做事手段狠辣。
以當時相遇的情狀來看,此人在門派之中的地位,應當也不低,畢竟身邊還有那麽多人都聽他指揮呢。
說起來,見愁忽然想起自己對此人一無所知。
於是,她開口問道:“我隻知此人與許藍兒有仇,曾在海上攔截我們,行事作風頗為霸道,乃是五夷宗的弟子。卻不知,此人到底是什麽來歷?”
曲正風道:“來歷倒是簡單。聽聞是大街上一個行乞的孤兒,運氣好,遇到了一個跟人打鬥的五夷宗未來弟子。”
“未來弟子?難道他幫了這人,所以被收為徒了?”
見愁想起自己的經歷來,自然而然地這樣以為。
風雨依舊大,曲正風站在劍上,長發飄擺,墨袍隨風拂動。
他聽見這話,側過頭來,看了見愁一眼,眼神裏帶了一分笑意,卻不一定是真的在笑。
“不是人人都像師姐你這樣好運的。”
“……”
這話聽著讓人有些不舒服,不過……
見愁不得不承認:“的確。”
曲正風聽她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運氣好,反倒是真的笑了。
“方才說話不好聽,叫師姐見笑了。”
“真話總是不好聽。”
見愁其實有些詫異,向來穩重妥帖的曲正風,按理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她也有自己想要說的話:
“隻是運氣好運氣壞,又怎樣?誰人這一輩子沒有走運的時候?我隻是走運得遲一些,旁人也沒見我經歷過什麽。”
她可是曾經離死很近的人,幾乎算是死過了。
這並不是什麽運氣好。
能活,恐是運氣,可一過出竅九死一生,卻像是懸在她頭頂上的一把利劍。
曲正風沒有說話。
見愁卻微笑道:“我在來十九洲的路上,在仙路十三島,曾碰見一個人,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後就會死去,當時我不懂他的感受。可如今,卻頗有幾分感同身受了。”
唰啦啦……
雨聲。
像極了那一日在大夏的雨。
見愁抬頭望了望,天空烏黑的一片,像是被人用墨汁染過。
整個世界裏,雷電交加,這雨幕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腳下,很快已經飛離了崖山的地界。
他們從靈照頂禦器而出,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外麵奔流著的九頭江的支流,於是順著江麵而下。
薑賀似乎是玩累了,終於放緩了速度,在前麵等著他們。
“大師姐,二師兄,快點兒啊!”
見愁看了一眼,道:“還是說說陶璋吧,他不是被那打架的五夷宗弟子收為徒的?”
曲正風點了點頭:“不是。那隻是得到了資格,卻還未能入門的弟子,與人鬥法,被人重傷。當時陶璋便在旁邊,見人走了之後,小小年紀的他,竟然走了上去。聽聞,他殺了那一名不能反抗的未入門弟子,拿走了他的資格令牌,頂替此人入了五夷宗。”
竟然這般駭人聽聞?
小小年紀?
見愁早知陶璋是個狠角色,卻沒想到竟然在那麽小的時候就如此心狠手辣。
隻是……
“不會被發現嗎?”
“當然被發現了,不然他如今怎麽叫陶璋?”
很顯然,陶璋乃是此人本名。
曲正風負手,任海光劍慢慢降低,貼著江麵而行,一路奔去。
“隻是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名築基期的弟子了,五夷宗沒道理放棄這樣一名天才,所以並未追究昔日之事,反而給了他極高的內門弟子待遇。”
原來如此。
其實,若陶璋並非是個有天賦之人,被發現之後,多半也就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