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六年暮秋——
上京中氣氛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有些緊張意味。
皇太孫雖已監國,卻年紀不大,前頭尚有叔伯前輩,隻怕來日繼位之時也不十分安寧。
好在陛下鐵了心要傳位給太孫,這兩年日漸放權,自己注重養生,想著怎麼也要撐到太孫根基穩固之時。
然而天不遂人願,一場秋雨後永安帝突然就病倒了。
太孫和幾位大臣得詔進到紫宸殿,就見永安帝一身朝服,端坐殿中,滿麵肅穆。
太孫忙叩問聖安,隻聽永安帝夾雜威嚴的溫和之聲喚他近前。太孫看見皇祖父麵色紅潤,卻實在不安。永安帝卻隻是輕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太監前來傳報,幾位大人正在殿外聽召。太孫隱隱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幾位重臣進殿來,先見永安帝氣色尚可,皆是一喜。
他們都是跟著皇帝曆經數十年的老臣了,如今主少,隻恐這剛步入穩健的國家再度受到重創。
然而永安帝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們甚為惶恐。
永安帝道:“朕欲使你等輔佐新君。”
首輔,吏部,太尉諸大臣皆是帝黨,對於永安帝的命令向來聽從,隻是如今第一反應卻不是聽令謝恩,而是有些黯然。
永安帝也知道他們所想,無外乎為自己而悲,亦為自古顧命之臣不好做而憂慮。
“朕明白你們想要什麼,隻是,朕終究是要負你們幾分。”永安帝看向那下方看起來似乎不過四十餘的儒雅男子,低聲懇求:“子璧,且再應我一回,好嗎?”
子璧,是首輔的字。
溫子璧,名懷,當朝首輔,洛州溫家的當家人。
人如其字,端方如玉,如其父所願,篤步慎行,曾官至前朝尚書,後來少帝繼位,王室生亂,溫大人護持少帝十年,不曾婚娶。
及至少帝出事,溫大人在豫北,哀痛不已,匆匆返京卻被亂黨構陷囚禁。
幸永安陛下感念溫大人護持少帝之恩,雖也陷落京中,仍然設法營救。
之後溫大人便一心輔佐這位陛下,至位主京師之時,拜溫大人為首輔,盡心輔佐朝政二十八載。
史書中有從龍之功又就久居高位的臣子大多沒有好下場,這位溫首輔卻能一直得永安帝禮重,還曾特許他常常出入宮闈。
溫大人雖受如此器重卻半點不驕矜,全無權臣寵臣該有的作風,一直對上恭謹對下謙和。
這二人實可謂千古君臣相得之典範。
另外二位亦有來頭,無一不是朝廷重臣。
溫懷怎麼可能拒絕這個請求呢?隻是他似乎又要送走一位帝王了,他也老了。
他眼中酸澀,跪下去鄭重的對永安帝一拜。
“臣必不負陛下——”
其餘二人既是幫手也是製衡,自然不是為了防溫懷。
一朝天子一朝臣,縱使太孫一直尊敬溫懷,他還是放心不下,此舉也是在告訴太孫,不許動溫懷。
永安帝又囑咐了太孫許多事,最後讓眾人都退出去,獨留下了溫懷。
殿中隻剩二人,永安帝壓不住咳嗽,重重地咳了幾聲,拿帕子一擦便染了血跡。
溫懷再也忍不住了,他徑直走上陛階,握住周宣的手,啞聲道:“你怎麼病得這麼重。”
周宣唇角露出幾分笑容,緩緩地牽著溫懷的手貼上他的臉頰,溫聲說:“你別難過,我隻是年紀到了。”
溫懷撫著他隻生了幾分淺淡紋路的眼角,眼淚無聲的滑落。
“你好好的看著咱們的大周,看著子成那孩子。”周宣想幫他擦眼淚,另一隻手卻沒了抬起的力氣,隻能道:“唉,你別哭,你哭得我都放心不下了,咳,咳——”
“你少說兩句。”溫懷替他順了氣,最後隻是說:“你放心就是。”
立冬這日,永安帝駕崩的消息自宮中傳來,溫大人病了一場,痊愈之後便盡心幫著太孫準備登基之事。
新帝即位後,為永安帝尊諡號明武,後世謂之周高祖明武皇帝。
新帝承繼先皇遺誌,在三位顧命大臣的輔佐下,大周延續了永安時期的強盛,甚至更盛。
大周熠熠數百年,於史書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印記,而明武皇帝一生不曾立過後妃,後世野史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他傷了身體,無力後嗣。有人說他是為杜絕先齊宮闈之禍。更有甚者說他與首輔情深似海,私下相守一生。
當然,最後一種簡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