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點點頭。沐天波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他身上像是帶著個百寶箱——笑盈盈道:“據說這是鹿肉,也不知是真是假。”說著抽出劍來,竟把那清流劍當作菜刀用,割起肉來。
天晴不禁咂舌:好厲害的乞丐,不但隨身帶著貂皮鹿肉,還會使劍,單單隻是聽他割肉手法,就知他手上是有功夫的。
不消片刻,肉已烤好,沐天波從腰間拿著一個牛皮袋來,問:“你喝酒麼?”
天晴想喝,但此情此景之下,她絕不敢喝,搖頭拒絕,悶著頭輕啃鹿肉。沐天波喝了一口,肆意咂咂,好不爽快,道:“你瞧咱們倆像不像鏢師,保著這把劍去找它的主人。”
天晴勉強一笑,滿臉的嫌棄。沐天波誠不自知,又道:“等賺了這趟,沒準我以後真的開個鏢局,到時拉你入夥可好。”
天晴不接他的話,反而問道:“路大哥,我聽你似乎腿腳不利索,是怎麼落下的傷。”
“當年騎馬摔的。”沐天波馬上答道,借此良機,出口反問:“你這眼睛是怎麼傷的?”
這個問題他已經深埋心中太久。
“我這雙眼睛麼?”天晴撩開額前亂發,把眼睛睜的很大,“這是天罰!”
“天罰?!”
“不錯,隻因我壞事做得太多,天都不肯饒我。”
“才不是……”沐天波心被刺了一下,脫口而出,旋即又覺出口誤,正色道:“你這樣輕瘦的一個人,自顧猶不能瑕,能做什麼壞事。”
天晴含笑不答,沐天波又道:“你這樣漂泊在外,世上還有什麼親人嗎?”
天晴搖頭,“都死啦。”伸手道:“吃完了,還有沒。”
“沒有親人,總歸還有牽掛的人吧。”沐天波一邊遞過鹿肉一邊不放棄的問。
“是牽掛我的人,還是我牽掛的人?”她莞爾一笑,自問自答道,“人生最苦是牽掛。人生路漫漫,天涯在彼岸,隻有一顆心,自己的事還操不過來,又怎去替人擔憂。”
沐天波道:“你錯了,你一定也有牽掛,若無牽掛,又何來這等感慨。”
“你說是就是吧。”天晴不再跟他辯解,“你的酒喝完了嗎?”
沐天波遞給她,她小酌一口,細咂滋味,忽而癡癡笑道:“此處的汾酒天下聞名,引太白留詩,聖人折腰,路大哥身在寶地卻是別具一格,不入俗流,皮袋裏裝得竟是域外的奶酒,不知是在何處討來的。”
沐天波被她問的一呆,啞口無言,天晴也不還他酒袋,竟施施然拴在了自己腰間。她拍拍手,把衣擺灑下,恣意倚住身子,眯起眼睛,作出一副要休息的樣子。
沐天波欲言又止,他的一幹問題隻得憋回肚子裏,悶悶的把剩下的肉食一掃而光,然後向火堆中拾起兩根柴火。
“我去那邊休息,你有事再叫我。”
他走出去五六丈遠,又點起一堆火。透過閃爍的火舌,他遠遠看見天晴抱著身子斜斜躺下了,他有些遲疑,她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麼,正巧摸到懷裏有什麼異物,掏出來一個,是幾個幹癟的辣椒,索性一閉眼睛全塞進了嘴裏……
林中的夜晚寧靜安祥,天地六合仿佛已經融為一體。素潔的月光披在天晴的身上,篝火在旁,烤得她身上暖暖的,肚子又難得吃得好飽,竟讓她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安逸感。
她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此時還未睡著,耳畔突然傳來了異響,是沐天波站起身,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要做什麼?天晴平靜的心揪了起來。
她想了無數可能,可他隻是拾了幾把柴火,添在了火堆上。
火又重新旺盛起來。
天晴從南到北,始終一身單衣,哪回夜裏不是被凍醒過來。這回再也不冷了,那樣不息的火,似乎擁到了她身體裏去。
可他添了火以後,為什麼還不走開?他一動不動,既不靠近,也不退遠,天晴又心裏打鼓……啊,他一定是在看自己呢!他為什麼要半夜偷看自己?他還要看多久?他是誰?是他嗎?
天晴心思亂極了,也不知道該惱還是該急,隻有繼續裝睡。沐天波呆了約摸有一刻鍾,又添了把新柴,悄聲走開了。
天晴的心一會兒提上去,一會兒掉下來,大半夜不能好好將息,到了天快明時,才小憩了一會兒。
醒來時,是被一陣誘人的香味勾醒的。
她向火堆欠過身子來,心情頗好,“又在烤鹿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