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梆子敲了三下,低沉的聲音隨著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傳到雲雁耳邊。
她緩慢地蜷縮了一下身體,從身邊緊挨著她睡的二丫身上扯了扯被拽過去的被衾,隨後將凍得發癢的指尖壓在溫熱的脖頸底下,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間鋪著大通鋪的罩房,十一二月的天,墊了兩層夏日裏的薄褥子,被子裏的柳絮和蘆花結成了塊,冷硬得像是廣陵河邊的石頭。
這間後罩房就挨著廣陵河,一牆之隔,擋不住那潺潺的流水聲,也擋不住隔壁正偷腥的兩人的聲音。
雲雁知道,那是劉婆子的小兒子劉三郎同桂花姐姐兩個。
聽說,桂花姐姐是被大戶人家趕出來的,幾經輾轉到了劉婆子手裏。
她有幾分姿色,又粗粗認得幾個字,繡樣兒上也好,所以得了一間單獨的屋子,就在她們這些小丫頭隔壁。
白日裏,醉花樓的人來過了,雲雁趁著去沏茶,偷偷聽了個壁腳,聽到了劉婆子同那人的對話。
桂花姐姐被看上了。
劉婆子說桂花模樣好、身段好、年紀好,又識文斷字、有手藝,當初買回來給她治病還花了不少銀錢,若要賣,不能比六十貫錢低。但醉花樓的嫌棄桂花姐姐破了身,隻肯給一半。
後來又爭了幾句,劉婆子便說再搭上兩個小丫頭去做雜役,總共要八十貫錢,不能少。
雲雁還記得劉婆子的神情,她那雙吊梢眼的眼皮撐開,高高的顴骨下是彎得過分的嘴角。
她說——
——都是六七歲沒開苞的小丫頭,我這院子的都拉出來給你挑,挑兩個白淨的帶回去教一教,以後還不是賺得盆滿缽滿,要不是你們醉花樓是熟客,我怎麼也不會做這虧本生意。
後麵醉花樓那人討價還價的話,雲雁沒能聽到,因為她再聽下去,就要被劉婆子罵偷奸耍滑,少不得挨上兩耳光。
雲雁伺候完茶水,找了個機會,偷偷將這消息告訴了桂花姐姐。
桂花姐姐是不用做粗活兒的,她隻需要在屋子裏繡些帕子荷包,劉婆子便不會說她。
聽到雲雁帶來的消息,她皺了皺好看的眉頭,隨後仍如往常一樣教雲雁認了兩個字,便打發她離開。
雲雁輕輕歎一口氣,她猜到桂花姐姐自有辦法,隻是沒想到是這樣的辦法。
劉三郎垂涎桂花姐姐許久,但因劉婆子打著將桂花賣個好價錢的主意,又一向不許兒子招惹院中的丫頭,再加上桂花自己躲著他,便一直未能成事。
今日,卻是桂花姐姐主動了。
耳邊二丫磨起了牙,隔壁的聲音已經不加掩飾,雲雁枕著逐漸暖和起來的手,琢磨起明日的大事來。
若是劉婆子同那醉花樓的人說定了,按規矩,明日辦了契書,也該來帶人走了。但若桂花姐姐攏住了劉三郎,這人,又該帶誰呢?說的要一起賣出去的小丫頭,還作數嗎?
雲雁當然希望不作數,但她早就明白,若是不願意被賣到醉花樓,總該以防萬一才是。
她將有些發麻的手臂抽出來,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沒機會照鏡子,隻能洗衣時從廣陵河裏看一看自己的模樣,雖然看不大清楚,但她還記得嬸嬸將她帶到劉婆子麵前時,劉婆子徒然亮起來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