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線從洞口斜射進來,緩慢地爬到魯卡迪恩的身上,輕輕撫摸他的眼皮,再加熱升溫。
魯卡迪恩長舒一口氣後睜開眼睛,他坐起身來四處張望,一時間還不知自己為何竟然會睡在山洞中。
他看著旁邊一位年齡長他幾歲的黑衣黑發女孩睡的正熟,還有兩隻白鴿精靈依偎著她。魯卡迪恩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直到他一頭撞向旁邊的石壁才將瞌睡趕走。他想起自己和這名黑發的女孩昨夜從倫迪村亡命逃出,一路穿過夜晚漆黑的森林,被夜晚張牙舞爪的樹枝野草刮得傷痕累累,折騰了將近一整夜,才來到一處山洞。
魯卡迪恩回過頭來,這次他仔細打量了黑發女孩。女孩略深色的皮膚被那烏黑的秀發襯得更加細致,兩扇烏黑的睫毛平靜躺著,神情恬淡舒適。魯卡迪恩看著女孩睡的如此安穩,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可能這幾天累壞了,難得有個好夢,他決定還是先不要吵醒這位叫做金妮年輕的女巫。
魯卡迪恩獨自來到洞外,他找到了一片潭水,用冰冷的水洗了一把臉。魯卡迪恩是剛滿十四歲的年輕男孩,他的身材健碩的已經如同大人一般,要不是稚嫩的臉龐上還有幾粒雀斑,以及那尚未脫去童稚的眼神,還真猜不準年齡。
魯卡迪恩取回了自己睡前晾著的粗布衣服,這件衣服看起來很舊了。穿上身後如同在皮膚上抹上了一層炭灰,一邊衣角還有些燒焦痕跡,很像在火堆裏打滾過一樣,再加上樹枝草葉的刮痕,幾乎快要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原本想要先鍛煉一下,可剛擺開架勢,魯卡迪恩感到肚子咕嚕咕嚕叫著,隻能歎了口氣。他決定先不要吵到金妮,自己去找點吃的再來。
魯卡迪恩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雙手張開伸了個懶腰,手伸到半空中還沒收回時,他的餘光瞥到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場景。
遠處,應該是迎著晨曦,在一片階梯式綠色田野中安寧蘇醒的倫迪村,正要開始一天農活,遠望應是白色炊煙嫋嫋,輕柔婉約投入空中的景象。然而,此時此刻整個村莊竟然冒著火光、揚著濃濃的黑煙!
與其說是火,不如說像是餘燼的黑煙籠罩,倫迪村裏的火勢看起來已經燒過一段時間,能燒的已經燒完了,幾乎快要熄滅。
天啊!怎麼回事,都是黑煙?!魯卡迪恩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怎麼是黑煙?平常燒飯時,隻有一開始燒材時有些黑煙,但大部分都是白煙啊!怎麼會那麼大的麵積,全部都是黑煙呢?
難道是自己昨晚放的火,卻把整個村子都燒掉了嗎?但昨晚隻是在一間久無人住的空屋裏放火,怎會燒了全村呢?
他開始忐忑不安,如果全村燒掉了,村裏的人是否逃的過這一劫呢?父母親和家人是否平安?
魯卡迪恩用最快的速度穿過森林,一路上顧不得鋒利的樹葉劃破他的皮膚,他跑啊跑,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村莊。
魯卡迪恩從來沒見過如此景象,此時的倫迪村看起來家家戶戶都遭火神洗劫。
從踏入倫迪村的那時開始,在路上就沒有遇過一個活人,魯卡迪恩整個心已經懸在空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中萬分恐慌的自問,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呢?
終於魯卡迪恩憑著印象找到了家門口,他呆在門口,不敢踏進一步。
魯卡迪恩家裏本來是有兩排房子以及前後院,起居室餐廳和四個房間,如今,在起居室的大門口,隻剩下焦黑的柱子,和部分殘留在屋頂上沒有燒完的瓦片。
生理上的饑餓和幹渴已然抵不住震驚與悲哀,最重要的是足以淹沒理智的悔恨如浪潮般淹沒了他,占據了魯卡迪恩全部的思緒。
魯卡迪恩開始回憶。昨天晚上,前來報訊的女巫師金妮被村民們認為是先前襲擊過周圍村子的黑袍巫師會的同夥,村民們認為金妮是來刺探他們村子情況的。因為金妮帶來的信息是說惡魔即將襲來,請村子的人趕緊離開這樣的說辭。一想到周圍幾個村子的下場,年長的村民們被恐懼之火亂了心靈,他們將金妮綁上了材薪,預備要執行私刑燒死她,魯卡迪恩為了救這個無辜的女孩,在村子南麵的空屋裏放了一把火,利用火勢引開村民後,他和兩隻白鴿精靈,合力把金妮從堆滿材薪上的柱子救下來。
他背著被下了迷藥的金妮,又跌又撞的跑過森林,逃到附近的山洞,直到魯卡迪恩因守夜累垮了,才瞇一下眼,豈料才睡不久,就被早晨的陽光叫醒。
難道自己為救個陌生人,不但賠了全村的人命房屋財產,還賠上自己的至親?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還是對他的懲罰?
魯卡迪恩內心萬般恐懼是自己放的火釀成大災,所以他在自家屋子前麵不由自主的腿軟,跪了下來,竟然不敢往焦黑冒煙的屋子裏走近察看一步。
從屋後走出兩名熟悉的鄰居,臉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走路顛顛簸簸,整個人畏畏縮縮,恐懼、驚愕、悲哀和臉上的皺紋一起扭動。
“以為你也死了!”鄰居突然冒出這句話,語氣中有一種認命的無奈。
“怎,怎,怎麼了?”魯卡迪恩突然覺得喉嚨卡住了,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鄰居沒有回答,拿著一塊布,進入魯卡迪恩家中,幫忙拖出他父親的燒黑的遺體時,放在呆怔住的魯卡迪恩麵前。
他整個人嚇傻了,這個……麵前的這具焦黑的遺骸是……是父親?見到了自己父親的遺骸後,魯卡迪恩即使不願相信,他的情緒也瞬間崩潰了。
“都是我害的!”他呼天搶地哭喊著:“都是我害的!”
魯卡迪恩看到他父親的那一刹那,好像有隻無形的手抓起他的胃狠狠的擠壓蹂躪,從原本的位置一直擠壓到口腔,一股酸楚味張牙舞爪在喉嚨裏翻滾,他雙手緊握拳頭按住胸口部拚命想壓回嘔吐感,但是最終沒能忍住,蹲在地上幹嘔起來,但是他的肚子裏完全沒東西,隻能吐出來又酸又臭的苦水。
另一方麵,他恨自己,這具焦屍是自己的親人啊!為什麼不可避免這種嘔吐的反應?
他更恨的,是他昨晚為什麼想到這種放火去救金妮的點子,害得全村人遭殃!
排山倒海的悔恨瞬間淹沒他的整個人,他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到底是因為肚子餓極了?還是因為強烈的情緒的反應?他雙手撐著地麵喘氣,鄰居也沒有催他,隻在一旁靜靜的等待,讓時間的流淌,清洗他的傷口。
頭腦中萬千針刺到沒有感覺了,麻木成一顆樹,魯卡迪恩隻覺得整個人錯亂了,掙紮著想爬得起來,他很想昏過去,讓思想跳過這一段痛苦的過程,但是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夠昏過去,也真的沒有辦法失去理智,他一定要去找到每一個親人,他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依靠了。
魯卡迪恩用力按住糾結的胃,這是他成長以來第一次有整個胃在翻轉打滾的想跳出自己的喉嚨,甚至他覺得肉體上更痛一點,也許能夠壓過精神上的痛。
“天破了一個洞,黑雲落到地上成為火球,一群怪物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鄰居們有的被燒死了!有的被怪物吞食了……楊卡還沒被撕成碎片的時候指著這些怪物說‘是惡魔真的是惡魔!’我們不該懷疑那個小姑娘的……”鄰居的聲音非常平淡空洞,每個字都很輕,彷佛從很遙遠飄過來,但這些字句,敲進魯卡迪恩的腦海,攪拌、沸騰!
“惡……惡魔?”
魯卡迪恩長那麼大,隻在牧師楊卡那裏聽說過遠古時代惡魔侵襲璐卡蒂亞大陸的故事。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麼的虛幻縹緲。
“我的家人也是被惡魔害死的?”魯卡迪恩有些像是喃喃自語,並不由自主用細聲說,似乎帶有恐懼看不見的敵人在一旁窺視。
“是的,全村都是,村長、教堂的牧師也都是。”
鄰居說的時候,麵無表情,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這是悲哀到了極點,已經悲無可悲了!
“是惡魔...惡魔...”魯卡迪恩無意識的重複這幾個字。
竟然是惡魔,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還好不是他放的火,還好是惡魔燒的。’
接著又想到,有什麼差別呢?一樣都家破人亡了!
無論如何,他的罪惡感稍稍減輕一點。
“是惡魔?是金妮說的惡魔?”女巫金妮說的果然是真的。
他救金妮並不是因為相信她的話,而是因為金妮是他帶進村的,他不能讓金妮因為村民們莫名恐慌而燒死她,他有責任給金妮一個交代。
父親死了,母親呢?他開始到處張望找母親的身影。
鄰居又從房子裏搬出兩具焦屍,是母親還是姐姐?他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