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滾”(1 / 1)

我的床底下藏著我與我哥那不可宣告,卻又人盡皆知的故事。

而我每天就躺在那張床上,離那個故事不過幾十厘米的距離,我睡夢中都能聽見床下的相冊簌簌作響——我知道,那是故事開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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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床邊翻著一本不知名的薄薄的書,書已經被我翻皺,可我還不知道它講的是什麼。使我心煩意亂的,是窗外的傾盆大雨,是侵襲著窗戶的大風,以及門外我不熟悉的人。

單薄的一扇門並不能阻擋住他們爭吵的聲音,我也嚐試過看書,可我仿佛就像沒上過學認過字一樣,那些標準的印刷體我看著很陌生。

我不太理解母親的行為,因為工作調動而把我寄養到曾經的同學家裏,我不知道她是怎麼開的口,不知道她給了多少寄養費,但我知道母親是笑著離開的。

門外還有程阿姨和他兒子的爭吵聲。

這也能理解,如果是我家裏突然多出一個以後要一起生活的人,我也會生氣。

“宣南,出來一下。”程阿姨在叫我。

我放好書之後整了整著裝,就推門出去,走到客廳,我看見了程阿姨的兒子,那個從進門開始就不歡迎我的程阿姨的兒子。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哥。

那時的我小心又大膽,害怕他可又想知道這個人長什麼樣子。於是我用裝滿了好奇與害怕的眼神去描摹他的眉眼,意外的是,我哥雖然一副寡情樣兒,可眼睛裏盛滿了仿佛隨時都帶著情意的聖水。

也不得不說,往後幾年,我敗在聖水裏。

程阿姨披著針織衫,是我覺得母親該有的樣子。她說,“宣南,這是關濟霖,濟世的濟,甘霖的霖。你該叫哥哥的。”

關濟霖。

我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很好聽。

“我,我叫……”

“我對你叫什麼沒興趣。”關濟霖翹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捏著一個橘子,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

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程阿姨,隻見她搖頭對我笑了笑。

“宣南啊,以後你就在這兒住著了,要是有什麼喜歡的不喜歡的都要說出來,我們彼此才能多了解。”程阿姨挽了挽波浪卷的長發,“以後,就把這兒當家。”

我點了點頭,餘光看見關濟霖起身出門了。

外麵在下雨,他沒拿傘,我想到。

“這孩子。”程阿姨從陽台上拿了把傘塞到我手裏,“他一時生氣,走不遠的,你幫阿姨去找找他。他這人就麵冷心軟。”

我拿著一把傘去找關濟霖,隻有一把傘。我想我們要同撐一把傘了,我想,關濟霖等雨停都不會等我的這一把傘。

他就坐在花壇邊上,頭發被雨打濕,T恤也緊貼在身上,隱約勾勒出身材的線條。

聽程阿姨講,他要大我三歲。

我邁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英勇就義。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把我趕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罵我。

十一步,我朝他走了十一步。

他抬起頭來看我,跟我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怎麼,下來賞雨啊?”語氣算不上好。

來這兒之前,母親跟我說要懂事,嘴要甜,說我以後我生活的好壞可能就靠這張嘴了。

來這兒之後,我看他那不待見我的樣子,我想是應該嘴甜一點。

“下來找你。雨這麼大,你會感冒的。”我把傘傾向他,說:“哥,我們回去吧。”

這算嘴甜和懂事嗎?好像不算。我看見他在聽到我叫他哥之後沉下的臉了。

“誰讓你叫哥的?咱倆可連一丁點的血緣關係都沒有 ,名不正言不順的,你叫我哪門子哥?”他嘴角扯出一點弧度來,但他一點都沒有笑的意思。

秋初的雨帶著一絲的涼意混雜在風中,與秋意一起吹拂過我們。我們誰也沒動,我們的眼睛也都沒有離開彼此,我再次描摹他的眉眼,聽秋風瑟瑟,聽大雨拍傘。

我哥額前打濕的頭發滴下一滴雨水,繞過他高挺的鼻梁,緩緩流下。

沒關係,我依舊看著他說:“那、那我們回家吧。”

雨擊打樹葉,風呼嘯我們,我哥眼裏的聖水波瀾不驚。

他吐字清晰,說出的話更是沒有帶一點波浪,但我知道我被他擊起了水花。

他說:“滾。”

我明明不是第三者,此刻卻有了一種破壞別人家庭的感覺。握傘太用力了,我右手的指甲蓋已經開始泛白。

後來的夜晚我輾轉反側,細細品味著這“感覺”,沿著“感覺”這條繩索摸索上前,我什麼都沒收獲,可又明白了什麼。

這場雨下了好久,久到我疲累。

十四歲的畢宣南遇見了十七歲的關濟霖,在秋初的一個下雨天。那是一個十分普通平常的日子,一如我們往後走過的所有歲月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