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太陽太遠了,否則我要埋在那裏(1 / 2)

自那之後,他開始過一種奇特的生活,介於記憶和現實之間的一種日子。他沒有相片,所以他再也看不見那些人的臉龐;於是他努力地不讓他們的樣子在記憶裏滑脫。他依舊給那些人過生日。父親在三月,自己的生日在四月, 袁峴在六月,沈逸的在九月。橫跨了春夏秋冬。他用積蓄不多的零錢買下蛋糕,他知道他們都喜歡吃芝士。在為 袁峴過他的生日的時候,他知道,如果自己吃下了一整塊蛋糕的話,他會渾身都難受,他會忍不住哽咽的。於是他切下了三分之一的蛋糕放在窗台上。那個夏天,有無數昆蟲光顧過他的窗台,蛋糕很甜,夜裏的飛蛾和日間的蝴蝶都喜歡。他想,這裏麵會不會有一個,就來自袁峴的一片思緒呢。

他在空閑時間裏看完了袁峴最後寫完的書。這本書有一位母親兩位父親,但主角隻有一個,就是一隻蟬。他們花了幾萬字,洋洋灑灑地寫蟬的童年生活,寫半瞎而肥胖的它如何在漆黑中尋找友情,尋找知音,甚至差點萌生朦朧的戀愛。但他們隻用了幾千個字去寫它的地上生活。

蘇誠看著後麵的文字,覺得匪夷所思一他們寫蟬從地裏扭著身體出來,趴在樹幹上尖叫,和不認識的母蟬交配。最後,袁峴隻用了一行字寫蟬的死一從樹幹上落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們玩了個有趣的文字遊戲,字數的比例和蟬一生的階段比例嚴絲合縫地吻合,蟬用四年時間待在地底,三個月時間待在樹上,死亡隻是一瞬間。蘇誠初看完有些生氣,莫不是他知道作者們是什麼樣的人,他簡直就要說他們是褻玩生命了。但後來他意識到,其實寫得一點兒也不差,生命無非是這些東西。他向往的無非就是像蟬一樣度過自己的餘生,聒噪而無趣的餘生啊,別人看來的沒意思的生活,是他一生所追求的事情。

他又把那本書看了好幾遍。坐在高水位的橋邊,他試圖分清每一段文字出自誰手。他撫摸袁峴的筆跡,就好像能觸碰到他的手背。

有一天,忽然一個女人找到了蘇誠。那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拜訪了蘇誠比鳥巢大不了多少的住所,初來時讓他非常吃驚。但到認出她之後,蘇誠反而覺得與這個人重逢是宿命一般的必然。她是餘芹,哥哥們的舊友。 她從自己隨身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個赭色的小盒子,她說,這是當年沈逸一直守著的母親的梳妝盒。被賣出去那麼久,她又在王城裏偶然見到,於是就買了下來。她說,無論如何都想找到你,把它還給你們。如果此行沒能見到蘇誠的話,她就不得不一直把梳妝盒帶到墳墓裏,用死去的方式遞還這個物品了。

蘇誠看著她的臉,她的身上有一股令人震愕的善良。蘇誠流下了眼淚,他告訴他,沈逸一定會開心的。

餘芹問過蘇誠,你有想過邁入新生活嗎?蘇誠不知道是不是該搖頭。他回答,邁入新生活意味著暫時忘掉沈逸、袁峴,和父親。餘芹說我可以幫你找到新朋友,更熱鬧一點的工作環境,當她看見陽台上腐爛得不成樣的那一排蛋糕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說,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為蘇誠尋找一個心理醫生。她自己就是學這個的。

心理醫生?蘇誠說:“這就好像一隻野貓被車碾了過去,你告訴它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寵物醫生呢。”餘芹道了歉。但事實上她全部是出於善良,沒有一點惡意。也沒必要道歉。蘇誠用一種感激但固執的語氣告訴她,他還是想和家人們生活在一起。他一點兒也不孤單,坐在屋裏的時候,時刻都仿佛能聽見家人的聲音。

於是,餘芹也與他辭別了。

又過去了十年。

有一天,蘇誠做了一個夢。他的夢境裏飛來了一隻黑色的大鳥,羽毛閃著漂亮的墨綠色和青色的光澤。他走到哪裏,那隻大鳥就跟到哪裏,但當他朝大鳥迎麵走過去的時候,它就又飛遠一點。然而正當蘇誠駐足沉思之時,那黑鳥忽然騰空而起,朝他撲了過來。他朝後摔倒,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眼睛裏隻能看見漆黑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