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主任對項春的建議不感興趣，什麼找合作？什麼市場化？項目還沒有成熟，實驗數據報告都沒有出來，急急忙忙地投放市場，一旦準備不足，效果不理想，重頭再來難度更大了，他不想幹沒有把握的或自己無法掌控的事，說白了，就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生怕花了投資方的錢，產生的效益沒能達到預期，沒辦法向人家交待。他是個知識分子，不能讓別人誤會他搞研究是假，圈錢是真。他是個有情懷的人，他要讓所有跟他合作過的人知道，他幹的是弘揚傳統文化，利國利民的事，既然想落個好名聲，銅臭味就不能太重。好酒不怕巷子深，隻要他把詞典編出來，在省上市裏得了什麼發明貢獻獎，找他投資合作的人會不請自來的。由於對原始材料編寫的重視，《漢字速記詞典》的原始內容又是兼職員工完成的，因此蔡主任對他們的招聘特別謹慎，有時近乎於苛刻。社會上的，必須是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以上學曆，在校學生隻招中文係在讀研究生。蔡主任把漢字字根分發給他們，每人一次領幾十個，帶回家編寫，定期向公司交稿，再由項春這樣的專職老師審稿，達標後按件計酬，不達標的打回去修改或重編。蔡主任對他們的態度完全不像對待項春那樣溫文爾雅，常常親自出題刁難，碰到硬茬子的也有跟他杠上的，他便不依不饒地跟人家鬥法。項春親眼目睹過他與一個應聘者麵對麵地坐在公司的轉椅上，為了一個漢字的演化過程及用法爭得麵紅耳赤，把康熙字典都搬過來了。那股迂腐勁兒與魯迅筆下的孔乙已如出一轍。項春為他感到悲哀，如今的科技都進入了AI時代了，他還在糾結回字的四種寫法，與這種人為伍，有何前途啊！兩人一直爭到中午下班，才讓那位應聘者口服心服地紅著臉走了，他獨自得意地坐在的辦公桌椅上，自言自語地說：敢跟我鬥法，有沒有搞錯！項春本想喊他一起出去，因為公司樓下有家新開的中餐館味道不錯，炒兩個菜就送一瓶啤酒，兩人去吃，特別合算。結果被同事老李一把拽住，走出辦公室，老李扶了扶自己的高度近視鏡鏡框，小聲說：沒用的，他不會跟你出去的。為什麼？項春不解地問。他中午從不下樓吃飯，早餐吃剩的油餅，中午繼續吃，喝點開水就對付過去了。我請他還不行嗎？誰請也不行，大家都碰過釘子，你就別多此一舉了。既然請不動蔡主任，就跟老李到樓下餐館要了幾個菜，拿了兩瓶啤酒。幾杯啤酒下肚，老李的話也多了。言語中道不盡的抱怨與委屈。總的思想與項春一致，認為蔡主任行事呆板，不會變通。老李說：你知道嗎？五年前就有位大老板願意出這個數買斷他的專利，他不賣。老李伸出兩個手指頭，在項春麵前頓了頓。兩百萬？兩千萬！老李撇了撇嘴。又歎了口氣：不識時務啊！不然，所有的困難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這麼看來，勸他與別人合作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了？你就斷了那個念想吧！他的思維依然停留在上個世紀中葉，認為自己從事的是弘揚傳統文化的高尚事業，希望通過自己的艱苦奮鬥、無私奉獻感動有關部門、感動有錢有情懷的企業家，給研究中心讚助一筆資金，讓他的“漢字速記法”在全國中小學應用裏推廣，惠及廣大學子，為弘揚傳統文化事業添磚加瓦，奉獻自己的力量。想法很好，如果放在三十年前，說不準還真能實現呢。是啊，要不然，我怎能說他不識時務呢！他不是拉來讚助了嗎？雖然不多，不也解決了拖欠你們幾個月的工資了嗎？老李撇嘴一笑，你不說我還把這件事忘記了呢！你知道那筆錢誰讚助的嗎？是他的一位初中同學。據說當年在學校是學渣，被同學們看不起。後來去新疆包地，攬工程掙了一筆錢，回鄉參加同學聚會，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發財了，結果被自己的老班長狠宰了一把。大家知道老班長在搞漢字速記研究，缺資金，起哄讓他支持一把，那位同學礙於麵子，便讚助了三十萬，你以為人家也像蔡主任那樣，是出於情懷心甘情願的？那是割肉啊！況且那點錢，能解決什麼問題？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人家看好項目呢。你以為。老李說。他想起了那天中午跟老李吃飯回來，蔡主任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掏出油餅，掰了半塊填到嘴裏，見他們回來，再也不好意思重複原來的動作，他不認為蔡主任是故意這樣做的，相信他是因為公司經費緊張，才如此節儉的，節儉的連中午十幾元的工作餐都不舍得消費，現在都什麼年頭了，他還這麼苦自己，值得嗎？項春不覺一陣心酸，為現實對蔡主任不公深表不平，他決定幫幫蔡主任，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今兒下班有點遲，到家程澈已經把晚飯做好了。正坐在餐桌前等他回來，滿桌都是他喜歡吃的菜，中間還有一瓶紅酒。程澈神秘兮兮地用抹布揩了揩瓶口上的浮灰，說：舅舅，你知道這瓶酒的來曆嗎？項春搖了搖頭。是林阿姨給的。怎麼又拿你林姨家的酒，能不能有點出息。不是我拿的，是我陪林阿姨請客戶吃飯，剩下的，林阿姨就讓我拿走了。瞧你出息的，不就是一瓶酒嘛！一千多呢！程澈撇了撇嘴。那算了，還是你留著招待別人吧！你舅舅的嘴巴沒有這麼尊貴。程澈笑了，說：好東西就得孝敬舅舅，別人我還不給喝呢。你舅舅也沒有這個福氣，你舅舅現在可憐的好不容易找份工作，單位還發不起工資，哪能喝得起你這麼名貴的酒！舅舅，今兒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我都快沒飯吃了，哪裏還有資格生氣！程澈聽出了項春不滿，訕訕地笑了。說舅舅，你也太好麵子了，你們公司發不了工資，本來那就是事實嘛！你有必要在林阿姨麵前逞強嗎？就算你逞強，你能強過林阿姨嗎？所以呀，還不如把姿態放低一點，人家才願意幫你，主動把資源介紹給你！什麼資源？就是那個周藝茹？是啊！你可別小瞧人家，她厲害著呢。不僅專業過硬，還很有經營頭腦，上個月剛被市裏評為市級青年企業家呢。人家編寫了一套《冰火兩重天》企業管理圖書在網上賣得可火了，改天讓林阿姨向她要一套送給你，你也好好研究一下。哪天不想給別人打工了，就拜她為師，自己單幹。反正她是林阿姨的好朋友好閨蜜，這點麵子還會給的。我跟蔡主任溝通了，人家不吃她那一套。發展理念不同，也可以做合夥人呐！那個蔡主任思想太保守、太迂腐了。想不到，還有比舅舅你更厲害的人呀！項春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摞，板起臉生氣地說：你倒說說，我哪兒厲害了？我保守、迂腐了？程澈自知冒犯了舅舅，立馬表現出一副低眉折腰的樣子討好道：沒有，沒有，我老舅可開明、可與時俱進了。 你少跟我陰陽怪氣的，告訴你，做買賣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如果真的很容易，天底下都是富豪了，哪裏還有窮人！ 項春嘴上雖然懟了外甥，內心還是動搖了。能給外甥留下膽小怯懦的印象，絕非偶然。他也在反思，多年來，自己勤勤懇懇地工作，戰戰兢兢地打工，到頭來還不是被人家像丟塊抹布一樣，說解雇就解雇了？企業是人家的，打工的永遠沒有歸宿感。時間久了，還容易形成討好型人格，見誰都點頭哈腰的，好像有求於整個世界一樣，怎麼也挺不直腰杆兒了。他覺得隻有做自己的，老子的地盤老子作主，像蔡主任一樣，哪怕再苦再難，起碼不會被刁難，整天看一幫狗娘養的臭臉了！原本打算在研究中心先過渡一下，有了合適的機會再跳槽到更大更正規的公司，現在看來，不必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兒都不是他的桑梓地！既然老李說有人願意出兩千萬買專利，說明該項目還是有一定市場的，隻是蔡主任沒有運營好。現在自己有了林楓的支持，周藝茹的指導，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豈有不幹之理？上帝讓謹小慎微的他丟了體麵的工作，也許是出於補償，又為他打開了另外一扇窗。也許他今生不是打工的命，才會這樣機緣巧合，讓他遇到這麼多貴人。想著想著他的臉上樂開了花。程澈為他斟滿一杯酒遞來，問他樂啥呢？他說今天想多貪幾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