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引子 2013年10月30日
離家十七年餘,期間寫了不少東西,總覺得不鮮活、不達意,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好把經曆的、感觸的,想說說不完的、想抒抒不出的,一股腦兒全部掏空,也就不再壓在心頭了。
北方的一種昆蟲,多分布於山東、河北、河南等地,在我的山東老家,叫它為接留猴,課本是叫作知了。
知了,知也就了了;知了,地下蟄伏三至五年,破土、出殼、展翅,也就了了。
小的時候,不論是盼想,還是胡思亂想,沒有認真想過也不可能能認真想長大或以後到底要幹什麼,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才是自己的目標;現在,時間的打磨,世故的曆練,讓自己知道自己想成為的人有時是對的,有時是幼稚而不對的;說到以後,大多是在路上,走走回頭看看,自己應該成為的人,卻沒有成為,而要繼續努力,這種努力是一種得到後,繼續期盼,沒得到,想法取得,最終是從一個圈跳到另一個圈。跳來跳去,有一天,我發現,人生是由很多圈聯結的鏈條。我釋然了,人生之路,個體的自然終結是注定而一定的,有些人一生隻畫一個圈,成功就是一個漂亮的幾何圓,失敗變成遭人唾罵的烏龜蛋;有些人一生畫了很多圈,成功就是一條昂貴的鑽石鏈,失敗變成沉重的鐵鐐銬。期間,充滿偶然,走向必然。
知了,知了。我接下來,要說的是一個從家門走出,進了校門,然後直通營門,後來步入衙門,一個自始至終家庭成分為學生的社會知了。
山坡羊.畫零
日 月 作 2014年7月2日
綠林叢生,刀光劍影,十八般武藝用兵。
憶年輕,真性情。
白露寒山看風景,青春年華畫了個零。
走,苦中行;
留,苦中行。
一、無約的同學會
1.一條短消息 2013年10月30日
劭群收到了一條短消息,中秋節前的一個下午。滿身是汗的他,打了跟往常沒有任何的區別的籃球,每次至少三局以上,把自己打過癮了,最好把自己打累了,但累這種感覺是奢侈的,主要的是還必須能贏,否則不罷休,內心更不會休止。隻有這種生活才能足以消耗掉他內心燃燒的能量,才能暫時消減對現實不滿足的傷痛。一回到辦公室,便是一口氣喝掉整整一大杯水,常理來說這是有損身體的,對他而言,是一種淋漓盡致的充斥。在他那個年齡,花一樣的年華,不折騰,坐不住。在他那個時代,如畫般的理想,不打拚,不甘心。然後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三部電話,逐個快速重點查看。一部是單位配發的辦公電話,一部是自己多少年來的私人專用手機,一部是公開的生活專用手機,無非是單位的座機,個人的手機,有條件的還給自己弄一個小號,神神秘秘滿足虛榮心。單位的電話,公務可不敢耽誤;老婆的呼叫,必接必回,現在是沒有特殊情況,老婆是不常來電話的,多年夫妻了,剩下的就是孩子了、家事了等需要他出麵或出手的事,卿卿我我的感覺蕩然無存了;朋友的應酬,看情況定,這是生活的重要內容。實際上生活到底多重要的內容,這個時候的劭群並不太懂有多些,無非是感覺到哪裏都有人,然後還能吃酒。多少年以後,時代的變遷,個人的變化,他的感覺變成了現實利益的利用和信息的交換。這些都沒有,除了幾個可接可回的電話、短信外,還有朋友圈子裏的微信,都要可以在衝澡後細細品味。誰又發了一條家鄉金色的秋收,然後配了天藍、地黃、人忙的應景圖片;誰又發了諸如到此一遊,美景美味圖,那時還不時興叫美女帥哥,真是天下美是真美,天下帥是真帥;現在很少有人發這些了,會讓人覺得很傻,自己也覺得沒有意義,很沒有意思。誰誰更換頭像長城、河山、古亭;誰又改名叫歲月如歌,誰如果叫真名,真突兀,現在誰要叫真名,真厲害。彈指一揮十年間,一個老時代的縮影。另外還有一個陌生的號碼短信,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不像現在的電詐,五花八門,再說經過嚴厲打擊,猖獗到談虎色變的電詐少多了。那時陌生信息十有八九真發錯了或是欠費提醒,一切都未變,現在短信息欠費提醒功能成了好的重要功能,否則手機沒流量了影響涮抖音,驗證碼業務倒是如火如荼,不驗,真點不了下一步。劭群例行公事般打開,一個名字,一個已經十三年多沒有聯係不也無法聯係的人,把他定在了辦公桌邊,腦海中像有一記扇門被撞開一般,思緒如潮流紛飛,無法阻擋,急速、突然、陌生而又熟悉地飛回到了他的家鄉,一所多年未曾想起的中學。還是僅僅十年,時代變遷,滄海桑田,十三年曾很遙遠,看不到想不起,現在一眼全世界,一說三千年,一想九萬裏,我們被快主宰了。
2.入學
一座拔地而起的四層大樓,是韓家鎮這個小鎮上的標誌性建築物,比國有的郵政局還要高,而且更長,潔白寬敞,雄偉壯觀,在當時來講,這種感覺不亞於劭群後來第一次看見北京天安門廣場。劭群剛入初中就趕上了第一撥搬入,學校集會時,不像鎮上那個捐款建樓的石墨礦老板對同學們講話那般慷慨激昂,沒有多少激動,有的不過是對住進新房子的好奇,對新環境,對周邊新同學的適應。老人家反對黨八股文章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所近但又不是,反正那個年紀的他,那懂這些。這所中學是鎮上的中心中學,當時的校歌很有年代感,身披著朝霞的彩光——可愛的韓家中學,這些,在劭群的印象裏隻能依稀了。每個年級六個班,初一年級安排在了一樓,劭群在一班。劭群找了好半天,黑板上的分班表,一班的位置看到了白色的粉筆字寫著“笑群”,他估計就是,那時候孩子難,沒有新生群家長群,群發告之,現在孩子也難,各種班級群小組群,群群打盡。到了班裏,他在一個沒人對號自己感覺應該是的位置上坐下,位置還行,居中靠後,便於玩耍,老師不容易發現,當時他就是這種判斷,或者沒有這種想法,就是一種一瞬間的不自學的潛意識。同桌是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孩子,頭發黃黃,眼睛黃黃,白晰的脖子上能看見青色的血管,時間久了,大家管這個同學叫二毛子,至於他的真名,劭群記不起來,那個年代,城鎮農村,起外號不算侮辱人,有些好欺負的,學生叫,老師叫,可能自己也叫,挖苦戲謔,家常便飯,被取笑的對象大久之習慣,頂多給一個白眼或角落裏小聲嘟囔幾句,像阿Q書裏寫的一樣,罵我是兒子,兒子才罵老子。要放現在,得叫家長了,停課道歉。膠東半島,生吃螃蟹活吃蝦,大蔥大蒜,蘿卜韭菜,地裏拔了就吃,嗓門大,說話直,生性爽朗,半文半武,生性好鬥,雞毛蒜皮就能惹事非。時代變遷,觀念轉變,現在,大家都知道爹媽打一萬次,也不改,社會毒打一次,就夠了,文明毒打。與小學不同的是,大家一入學就能知道留心廁所的位置,當時很多村裏叫茅房,鎮就不一樣,發達,標著男女廁所,那個年代的廁所文化很流行,各種版本的小詩不斷,大同小異,通俗易懂。初中都進入了青春期,發育快的都有明顯的第二性征了。那些小詩讓當時的劭群看了好奇,但又不敢說不敢問,在性教育還沒有開展的那個年代,大家都在懵懵懂懂中隨時間流逝而成長。還要留心小賣部的位置,還有就是哪裏有水井;而且,還能主動配合老師去領取教學用品。學習環境非常好,黑板是毛玻璃的,劭群是第一次見,這在大唱戀曲1990那個年代,對於農村的孩子來說,確實是洋玩藝;走廊裏裝了電鈴,比起小學學校裏大柳樹上吊的機器淘汰下的鋼套活塞,這確實是高科技,但這些對於劭群來講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他還是一個懵懂的少年,還是第一次真正離開家,離開爸爸媽媽安全溫暖無憂無慮快樂無比的土炕。他像一隻剛學會飛還不能輕易就能飛的小麻雀,風中哆哆嗦嗦,兩隻小翅膀稚嫩卻又不安分地撲騰,所以他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學會打造自己怕勢力範圍,學會像家裏的哥哥一樣,說話一副自信成熟的表情,嘴裏還時不時冒出一兩句與年齡、與接觸的事情極不相稱的大人話,聽起來蠻像回事,看上去幾絲可笑。中國農村的孩子,那些年代大多如此成長,缺少係統而全時的教育培訓機會,過早地接受幾千年遺留的農村傳統,過早地參加農業生產活動,因為男孩就是家裏的頂門杠,窮人的孩子就是要早當家。
二、鐵匠王家
1.打鐵
劭群的老家是鐵匠王家,可是他們家並沒有打鐵的。別說他們家,就是整個鐵匠王家,也沒有打鐵的。甚至韓家鎮上都沒有過打鐵的。那個年代,膠東半島的鐵匠,也就是打鐵的手藝人,大多兩三個人一幫,很多時候,是一個老手藝人帶著一個閨女加一個男徒,推著車子,帶著簡單的鋪蓋,走村串疃,靠活計來生計。主要的活計便是村裏人打點鐵製工具,或者給鋤鐮鍁钁鎬加點鋼,有的也打點耙犁扒釘什麼的,因活而異,因人而異。打鐵的經常是白天趕路,傍晚支爐,這也是需求與實際產生的行業與經營方式。白天,村裏人到地裏幹農活,晚上回到村裏,剛好修補工具,也有個去處,找點光景看看,大家也趁此聚到一起,抽袋煙,東家長西家短,嬉笑怒罵,舒緩一下一天的疲勞。有時也能蹭個煙卷,蹭到的津津有味心滿意足,被蹭的甘心情願得意洋洋。這裏成了一個村落最美的天堂,打鐵的,生起爐火,腰上係上油布圍裙,衣褲到處是火星燒得洞洞斑斑,一個個像長年征戰的老兵一樣,披掛整齊,煞有介事,儀式感十足。鐵錘叮叮當當,火花灼灼閃爍,師傅們把燒得通紅通紅的鐵件鉗出來,放到砧子上,令人望而生畏,一錘下去,火星迸射,濺至四五米外,嚇得圍觀的紛紛後退,尤其是孩子們從一開始就探頭探腦,離得最近,孩子們天性就是對一切未知好奇,好奇中全是無知無畏,一旦見到火星飛來,馬上大呼小叫四散奔跳。這叮當叮當的聲音,給人一種踏實安寧的感覺,好不熱鬧。爐火映襯的汗水,爐煙薫烤的臉龐,人間煙火色,人間煙火氣,原汁原味,久遠而又熟悉,陌生反感親切。劭群也是伴隨著這叮當叮當的聲音,一邊消逝,一邊成長。打鐵的記憶沒有多少,但是打鐵的回憶卻穿越到未來。一個是打鐵,當劭群從北陸學院畢業後,這是一所全亞洲最大軍校,號稱與帝國主義紙老虎西洲軍校媲美,號稱東洲軍校,一句北陸苦代表了一切。到達野戰部隊,在新畢業軍官集訓課上,集訓安排的《彈道無痕》電影讓他內心震撼,一生鍾愛,裏麵就多次出現打鐵的鏡頭,包括電影主角就是從小打鐵,劭群暗下決心,一定要成為那個打鐵的史平陽,一定要當連長,當任務最艱巨曆史最厚重的紅軍連隊的連長,越苦越累越是男子漢。多少年以後,又是一部電影的台詞:風浪越大,魚越貴。讓他再一次回味了部隊的摔打磨礪:敵人越強槍越響,哪裏有槍響就往哪裏衝。另一個是後來劭群與秦奮的歡笑中,至少兩次說過探頭探腦這個詞,事過境遷,但意猶未盡,開懷大笑,全剩掛在眼角的眼淚,圓圓的,亮晶晶。
2.天增祥
鐵匠王家全村500多口人,100多戶,姓崔,姓韓,姓趙,姓盧,是村子裏的大戶,各行各業,出人也比較多。王是不大不小戶,聽長輩們說起老一輩,鐵匠王家祖上是從四川出來的,跟隨兵營打仗,打造兵器。後來分了很多支,一支在膠萊河以西,稱河西鐵匠王家。一支在膠萊河以東,散落四處。膠東這一支清朝民國年間,在北京做布匹綢緞,長安街附近還有一個大綢緞莊叫作天增祥,生意做的比較大,賬房先生是從河北滄縣請的,據說是一支中的外戚,好像是侄媳婦家的親戚,後來慢慢敗落。鐵匠王家的老宅子,屬於兩進,大門朝北,正屋在北邊,一側是個過堂,過堂以後是院子,有一個西廂房,還有一個南配房。那個過堂,在劭群小的時候,經常是村裏邊的婦女們,在裏邊坐著編織,又能擋風遮雨,又能坐在一起說話,非常不錯的一個聚集地。在這裏說話無非是聊天,也就是精神世界的演繹,聊以慰藉,打發時光。每當過年,家族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天增祥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世代流傳,口口相傳。據說,當年生意做得很大,運輸綢緞的馬車都掛有大大的鈴鐺,後來劭群從軍以後,他的大哥國群真的拿出了兩串馬車上的鐵環子,作為家族的象征送給他,劭群也是很虔誠的接過視為聖物,就像我們周遊景點,看到那些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感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曆史雋永。據說,當年劭群老老奶奶,到底第幾代,他也搞不清,反正也是小腳女人,沒有文化,從北京回膠東,是大包大包往回帶錢,因為力氣小,帶不動黃白,隻是紙票,大人隨口一說,劭群記到心裏。據說,祖上的老宅子裏埋了兩大缸寶貝,一大缸金元寶,一大缸銀元寶,反正小的時候,那個園子就沒消停過,總有不斷被挖過的痕跡,劭群沒有見到,隻是聽說。不過後來,他的二哥永群真的在老宅子周圍撿了一個銀簪子,還聽說老趙家的人撿了兩塊大洋。兩大缸,金元寶,銀元寶,成了劭群視作家族過往鼎盛的最有力的象征。據說,後來天增祥綢緞莊因為長安街擴建,政府賠償了很多錢,有一支留在了北京,據說那一支當年就買了一輛公共汽車,這在當時已經很了不得了,到底是怎樣劭群耳聞未見,不過後來,真有北京一個叫棟梁的族親聯係過他,匆匆幾句,草草了事,之後,再無音信。還說有一支三老爺爺去了齊齊哈爾,那不就是闖關東嘛。影視上說過東北2000萬人有1000多萬是山東人闖關東過去的,鐵匠王家大多數家戶都有去東北的,所以村裏邊經常夾雜著兩種語言,一種地道的膠東話,一種東北話,劭群他們管這種話叫撇腔,夾著本土方言的生硬東北話,土不土,洋不洋,讓人聽起來很別扭。
3.家人
劭群在家排行老三,按膠東傳統排輩,三字排中間一字,但是他們卻排了最後一字,到今天,劭群也不知道誰排的,為什麼這麼排。劭群的大哥叫國群,本來學習很好,人長得亮堂,小學是班裏的第一名,不知為什麼初中畢業就再不讀書了,去了膠東城,投奔了親戚,謀了一份城市工作。二哥叫永群,學習一般,人長得也英氣,但與大哥比,稍微遜色一些,初中畢業,也不讀書了,在鎮上那個捐款蓋教學樓的石墨礦廠子上班。周邊上完初中的孩子六成,三成沒有考上或沒有初中,能上高中的一成,能考上中專的廖廖無己,考上中專可就是吃公家飯了,農業戶口轉城市戶口,可是十裏八村的大事,人人傳誦羨慕,可是人人想而不得。劭群有一個堂哥,叫建群,一個堂弟叫偉群。還有六個堂姐,都記不起叫什麼名字了,何況小名。在農村,女孩的名字總是不易讓人記住,上學有人叫,大了很少有叫的,嫁了人後,倒是常有人叫了,比如趙亮媳婦、軍平媳婦,名字更沒人叫了。小時候的劭群,大家都喊他小名,老嫚,也有叫三嫚,叫假嫚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這麼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家裏想要個女孩,劭群從小就穿花衣服,梳著辮子,直到他上了學就開始特別抗拒這一切。劭群的父親當了8年兵,六O年入伍,第一年就當班長,負責趕馬車,也就是後來劭群當兵後所說的車長,後來因傷住院,在醫院也是先進個人。家裏的軍用武裝帶成了他小時候經常的玩具,還有一個退伍證成了他小學時代的錢包,威武霸氣。唯一的遺憾他始終沒有一顆屬於自己的紅五星,後來,他搞到了一枚,短暫擁有,最終失去。父親的軍裝照是家裏他唯一經常看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什麼,卻總也看不夠。後來他看到雷鋒的軍裝照,他發現,從軍帽、軍裝、軍銜到手中握的衝鋒槍,都是一樣的,那種槍的槍管周邊全是眼,還有長長的彎曲彈匣,很好看。劭群的母親,本來隨家人在牡丹江樺林橡膠廠上班,後來又回到膠東,劭群記得母親跟他說過,那個時候,工廠效益不好,剛好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城裏經常吃不上飯,大家都在堅持。農村還好一些,可以吃地瓜葉子,也就是紅薯,總能在地裏找到一些吃的。所以,城裏堅持不下去的人,就回到了農村。工廠聽說來新人了,大家敲鑼打鼓歡迎,如果是要走的,是不會有人送的,還可能給你個臉色,自己想去。母親會唱戲,劭群小的時候聽母親講過,母親被一個戲團看上了,本來要去的,因為讓她演雙槍老太婆她不願意,就沒去。母親還會繡花、做衣服,可以說是心靈手巧。家裏的衣服,尤其是冬天的,但凡市麵上流行的衣服,劭群的母親總能做出來,為此,母親也就多了很多朋友。母親做衣服或繡花時,會一邊哼著小曲唱著戲,一邊用粉筆在上麵勾勾畫畫,白的,粉的,這都是劭群常見的,也是劭群常聽到的。劭群慢慢地也在紙上寫寫畫畫,如今叫塗鴉。包括後來村裏一個喜歡牆體畫畫的,也是劭群經常去看的。劭群不會作畫,卻從小會在書本上,畫各種花草,各種魚,竹子和河流,還有各種兵器。家裏還有一台縫紉機,是當年母親結婚時買的,母親經常用它來做衣服,劃線鎖邊,有時還要來回倒線圈,慢慢的,劭群也跟著學著偷偷用,後來竟會一些簡單操作,興高采烈的跑到母親跟前炫耀,母親也會給他一些誇獎。少年兒童的成長,大多是被溺愛,生活的壓力被成年人承擔,對於孩子,做什麼都不為過,總有無數次的容錯機會,無論何時何地,回憶童年的我們,大多都是快樂天真無邪的。
4.馬車
八十年代的鐵匠王家,主要是種糧為主,養殖業還沒有出現,家家戶戶都會飼養牛,也有的養馬或驢、騾子,主要是為了拉車耕地;條件好一些,還會養兩頭豬,過年殺著吃;雞是家家戶戶院子裏都有,富裕一些的家庭會養狗,狗吃的頂兩個大人,一般家誰舍得養,除非真的是有閑情逸致。每年六月暑假前收割小麥,然後種玉米,八月十五前後收玉米再種小麥。這是一般的作業方式,還有的種春玉米,有的種大豆、種穀子、種花生,還有的種西瓜、種甜瓜什麼的,根據節氣來。像這種不是主糧的作物,劭群家的地裏從來沒有種過除了小麥和玉米以外其他作物,除了種過棉花。因為要交公糧,主要的是力氣都放在了種主糧上了,這是主業。在劭群父親眼裏,種別的都是不務正業,沒有正神,不是名門正派,而是旁門左道,這一點特別像影視劇裏清皇帝視英國贈送的工業革命產品為奇技淫巧。家裏一年忙忙碌碌,日子倒也是過得有滋有味。劭群小時吃飯非常挑食,除了吃雞肉,吃魚肉,不吃別的肉,而雞肉隻有在過年時,才舍得殺一隻,平時很少吃到。春天開始孵化小雞,散養在自家院子裏,雞啄院子裏種的菜,吃蟲,還有喂養的糧食,到了年底,家家戶戶都要殺一隻大公雞。而母雞是用來下蛋用的,所以很少有吃母雞的。除了女人生孩子或者生病的身體弱,需要補一補,殺一隻老母雞燉湯喝。魚肉。在膠東海邊並不像現在時下大家稱的海鮮,夏天水大的時候,地裏邊都能抓到魚,有的人家還不願意吃魚,真是缺什麼想什麼。過年的時候,大年三十晚上吃餃子,劭群不吃帶肉的,他沒少挨母親的打罵,腦袋經常被敲,但是他就是不吃肉,這種打罵劭群多少年以後終於理解了,也很懷念,那就是愛中帶恨,都吃不上肉,你還不吃!所以,他的身體很單薄,也就是營養不良。不生病,能每天活蹦亂跳就不錯了。同年齡的孩子,身體都要比劭群強壯一些,十幾個孩子也是一個江湖。劭群父親從68年離開部隊,因為是病退,回鄉之後,一切從頭開始,一切白手起家,住的地方,家裏的生計,都是從無到有。劭群家第一個自己的住處是四間瓦房,享受部隊的優撫政策,公家管,地基是公社批的,蓋房子的木頭是縣裏批的條,然後加上退伍費,就全夠了。哪處老宅子劭群還依稀記得位置,鄰居家有倆孩子,一個叫平波,他們幾乎不來往,主要是因為兩家不上門、不說話,後來孩子們之間交往了。劭群家出門後不能走鄰居家的門口,好像哪條過道是鄰居家的,不讓他們走,兩家為此吵吵,然後就不上門了,劭群家也就改了門,農村生活大抵這樣,大人不上門,孩子不說話,硬生生的傳統。父親回來時還是黨員,不知什麼原因,父親的黨員關係沒有入村裏,村裏人不認,所以你就不是黨員,村裏的黨員很少,隻有姓崔和姓趙的幾族姓的人。病退安排的工作就是在生產隊趕馬車,這在生產隊很好的工作了,不用下地幹活,還能去公社或周邊幾個公社,可以捎信捎東西,在當時是頂級的快遞了,所以很有存在感,父親忠厚老實,吃苦耐勞,人緣好。躺在父親的馬車上,身邊全是糧食口袋,看著天空慢悠悠向後離去,雲很白,湛藍的天,這一切都是最普通不過的了,也劭群玩耍的忠實陪伴。天上沒有什麼飛物,所以也想像不到星辰大海,地上沒有熙來攘往,也是感覺不到塵世繁華。就是從一個村落到另一個村落,車很慢,人悠閑,時不時傳來父親對馬的嗬斥,伴隨著揚起的長鞭,幾聲清脆,幾步加速,然後又慢慢歸於漫漫的慢慢。多少年後,劭群還好奇一件事,他跟父親到了一個公社,反正印象中很大村子,在一個大車店門口栓好馬車,進去吃點東西。不一會,一個人慌慌張張跑進來告訴父親,馬車跑了,父親急忙跑出去追,後來劭群記得好像被別的鄉親送回了家。父親怎麼回的,馬車找到沒有,還會發生什麼,劭群就不知道了,隻是在長大後說起此事,應該是馬車自己回來的,真的是老馬識途的一次親身體會。
5.美餐
劭群小的時候,剛開始在本族宗親家房子借住,用母親的話講生活條件極其艱苦,碗是從娘家帶過來的,筷子是從地裏棉柳條自做的,分家時分的箱櫃,好多都在親戚家,上麵刻著劭群父親的名字,母親因為這些事沒少埋怨父親。後來借住香蒲家,一個家人全在北京的老太太,慈祥善良,大家管他們家給的糖叫北京糖,神奇的象征。那時劭群家裏養了幾頭豬,特別大,什麼都吃,竟然把劭群放學後扔的書包給拱開,把書吃了,為此劭群還挨了一頓揍,家裏打罵,老師打罵,劭群並不感覺到冤,反而感覺自己做錯了事。條件再艱苦,也能吃上美餐。第一次美餐是在香蒲家住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那時候村裏還沒有拉上電,家家戶戶點著煤油燈。母親從一個大盆中撈出麵條,又從另一個大盆中撈出,不知是什麼,倒在每個人的碗中分一些,攪拌均勻,然後全家開始吃飯了,那飯吃的真香,劭群終身難忘。長大以後,經過幾次問,才知道那些東西是大油,是用豬肉煉出來的油。劭群從小不吃豬肉,那時膠東半島過年的風俗習慣是,年三十家家戶戶吃餃子,裏麵包上硬幣,誰要吃到了,明年就是為家裏掙錢的功臣,所以吃到者,往往年過得很自豪,好似這年一過,錢就能大把大把的掙來,有一年的好運氣。而吃不到的,總覺得對不起家裏,內疚羞愧,年也過得黯然失色。而劭群不吃肉,所以不喜歡吃肉餡的餃子。家裏大過年的又不能包素的,誰家過年不吃肉餡餃子啊?為此劭群沒少挨母親的勺子頭。第二次是大集體的時候,從地裏幹完活往家走,那時生產隊統一幹活,出工和收工時間卡的特別嚴,父親趕馬車到了一個叫三家灣的地方,記得當時還沒有南北路,都是東西路,路北邊有條溝,父親到溝裏扯了些東西,便給大家吃,好吃極了,到現在也不知那些東西是什麼,可能當時太餓了。第三次好像生產隊解散了,但村裏的大活還是要全村上,村裏的壯勞力經常被公家抽走。當時有引黃濟煙、引黃濟青等工程,一去幾個月挖河道,大家夥管這個叫出義務工。一次,村裏挖了一條大水塘,後來定名叫大彎沿,全村的青壯年勞力都去幹活,中午不回家吃飯,大隊送飯,有很多人中午去混飯吃。那時大隊吃的比家裏好,因為幹活累,所以吃飯村裏保障的好。當時管做飯的是村裏趙姓的,叫什麼劭群也記不起來了了,就知道他的兒子比劭群要小一歲,叫金照,胖乎乎的。那時出於好奇,劭群也在工地玩。剛好中午吃完飯也不回去了,當時壓根兒就沒想到要去混飯。劭群記得父親給他打了一碗韭菜湯,一個白麵花卷。劭群感覺到好吃極了,沒吃飽就還想要,可是父親不給他打了。劭群當時就不明白,明明鍋裏邊兒還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去打?而且他看到了金照吃了那麼多還可以吃,為什麼他就吃了一個就不讓吃了?那時候的劭群不懂,畢竟做飯人的兒子多吃幾個也不算什麼,有便利條件吧。反正劭群沒吃飽,可是那飯確實是好吃,現在想來劭群挺後悔當時不懂事,讓自己的父親為難。或許當時那口飯就是父親從口中給他省出來的,他能做的隻有那麼多了。因為他是老實人,不好意思隨便去要,他當兵的那個年代人人講毛主席教導,講思想,又紅又專,老實人終究不吃虧,吃虧終究不老實。而且下午他還要幹活,還要出大力,還要爭先進,既然要幹活,不吃飽怎麼幹?又要心疼兒子,也隻能把自己的口糧省出來一點給他兒子,他做的代表什麼呢?或許這就是父愛吧!之後母親還講過,讓劭群感受到了另一麵的父愛。他的父親,在河西挖河道的時候,父親想他了,如果能搭上個便車,便匆匆回匆匆走,隻為看他一眼,把劭群高高的拋在空中,逗得劭群大笑,父親接住後還會用臉親,胡子拉碴紮的劭群吱哇亂叫,這些劭群都沒有記憶,隻是聽母親說,但是劭群聽來心頭很熱,便會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