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帝京兩千多公裏的史家坳是洛國西北邊塞的一個小鎮,的的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鎮,除了駐守的邊防將士,算上村頭破爛的番廟也僅勉強有民戶百家。從最北邊的城牆走到南邊的官道不過一刻,也就是說南邊的狗叫北邊也能耳聞。
對於洛國而言,史家坳隻是帝國諸多邊塞小鎮中的一個。
卻是最特別的存在。
不止是因為它的小,它未能給帝國帶來邊塞交易的巨大利益,它偏僻荒涼的如同一座廢棄的墳墓,最重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
西北邊境,與蠻荒交界之地,是阻擊邊韃蠻子南下的重要防線。
塞北的風如邊塞士卒對南方土地的思戀一樣,歲歲年年,不曾停歇的呼嘯南下。帶著北邊蠻荒深處的陰寒一路向南,帶著滾滾黃沙,遮天蔽日,卻被百裏外的綠洲阻擋在外。
綠洲往南,是一片更大的肥沃的土地,一望無際的綠野,魚香米滑,女嬌花豔……還有更深處的隻屬於帝都的鶯歌燕舞,溫婉香濃。
可惜,塞北的風沙越不過那片綠土地,自然也看不見那一派繁華。
於是,它隻能將身體撒在邊塞貧瘠的土地上,埋藏在史家坳的每一條街道上,每一處龜裂的庭院裏,每一個掩鼻匆匆行走的路人身上。
也落到村口破爛番廟鄙陋的草製房頂上。
“呸。”一個身著破爛袈裟偏還袒胸橫坐的老和尚極為不雅地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極為不滿道,“是時候去帝京了,史家坳就不是人呆的地兒!”
他的話自然不是自言自語,隔著三米來遠的地方,一張被風沙鏽蝕地千瘡百孔的石凳上,一個八九歲光年的男孩端坐在上麵。左手端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碗,右手執筷,極為熟練地撩起一小戳麵,就著碗裏昏黃的麵湯涮掉其中較為顯眼的沙礫,小嘴一吸,筷子上的麵條一溜煙全進了腹中,這才秀氣地抬了抬眼皮,回應道,“番老頭,這話從我認識你起你就天天念叨!五年了,別說帝京,屁大的史家坳也沒見你走全。”
和尚花眉一動,隱隱有發作之勢,對麵的話又來了,“帝京,那是什麼人想去都能去的嗎!那是皇帝老兒的地兒,地比金貴,白麵饅頭比臉盆還大……”談吐間,執麵的孩童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唐福記的桂花糕,陳酒堂的百年佳釀……柳揚閣姑娘腰兒比蛇還軟。”說到興奮之處還忍不住比劃一翻。
“可惜……”因塞北風沙而變得黝黑幹燥的臉頰上突顯一抹複雜。
“可惜什麼?”沉浸在對方描述的柳揚閣姑娘鬆軟腰肢上的和尚,被突來的歎息打算,嬌媚女子從意淫中消失,讓他很是煩躁。
“嘖嘖……”孩童避開和尚的追問,隻不住得歎息,等到對方惱怒頗有暴走趨勢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到,“天子腳下,人間天堂,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去的。那可是有錢有勢,胸懷大誌之人才能臥榻之地。”
塞北的風完全沒有消停的意思,破廟屋頂上堆積已久的沙礫終於不堪重負,壓破腐朽的草垛,穿過焦爛的橫梁,傾斜而下,帶著屋外徘徊的北風,準確無誤地落到老和尚左手碗中。
麵被一大把黃沙汙了,白色的麵湯變得焦黃,老和尚毫無反應,他直愣愣地望著三米開外的孩童,認真地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孩童盯著他的眼,嚴肅而又認真地說到,“你也不能,因為你是一個和尚,一個和尚為什麼要去帝京呢?和尚應該呆在他該呆的地方,和尚該呆的地方是哪裏呢?”
老和尚的表情有些迷茫,顯然他不自覺地被帶入了孩童繞腦的問題中。
看著他糾結的神情孩童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尚應該呆在廟裏,對,就是廟裏。就像邊塞的將士一樣,他們就是打仗的,那他們就應該呆在邊塞,阻擊侵犯帝國的敵人。他們就不應該想著帝京,因為帝京沒有敵人,除非他們想攻擊皇城,如果在這之前皇帝沒有將他們的腦袋斬下的話。”
老和尚不自覺地點點頭,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那麼再說你,你一個和尚,和尚就應該在寺廟好好念經,為什麼要成日叨念著帝京呢?帝京又不是寺廟。”
孩童的話再一次把老和尚問懵了,想了半天,才弱弱地反駁道,“可是帝京也有寺廟啊。”
“寺廟?”孩童老成一笑,“你是和尚嗎?”
老和尚老實地點點頭。
“不,你不是!”話鋒突轉,清脆的童音急喝道,“你會背寫經書嗎?”
“……”
“你會做法超度嗎?”
“……”
“你會渡人於苦難嗎?”
“……”
……
……
“你看,你什麼都不會,你憑什麼去帝京的寺廟。”
“可是我確實是和尚啊。”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光潔的腦袋,指著頭麵上圓潤的戒疤,正聲道,“這就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