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寇迪將門在身後關上,在指尖清晰感覺到鎖舌插好的細微震動後,靠著門一點點滑下來,抱著膝蓋坐好發呆。走廊裏安安靜靜的,傍晚微紅的陽光從樓道盡頭的窗戶裏射進來,暖洋洋地灑在身上。醫院專屬的純白色紗質窗簾一路揚起,讓人想起少女的裙擺。窗外是綠得濃鬱通透的蔓牆,風吹過嘩啦啦地搖曳著。詩寇迪閉上眼睛,感受著紗簾從臉上拂過的觸感。
剛才吵吵嚷嚷的一切,似乎不過是一場無意義的夢。
隻有像這樣一個人發呆的時候,才能清楚的感覺到完整的自己。一直以來自己的世界都太小了,小到隻有自己一個。以至於真的站在人群裏時,會茫然會覺得吵,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懷疑他人看到的世界裏是否有自己。
世界很大,但你認識的世界其實小的可憐。若沒有人記得你認識你,那麼身處茫茫人海不是和在命運井裏一樣?世界……依舊跟你無關啊。
詩寇迪開始有點後悔就這麼草率地跟出來了:完全不像預想的那樣,沒法融入進人群去,無法理解他們所說的話,不知道他們生活那些莫名其妙的規則,身體變得異常容易疲憊……好麻煩。
但是,似乎有點開心。
看到了外麵的世界,親眼看到很多人(或者花癡與神經病),和這學校裏新一代中最傑出的領導者說過話。
而且,現在的話,就已經有一個人能記得她的名字。
——並承諾要保護她。
果然還是要努力麼,融入他們的世界?
詩寇迪無聲地笑笑。
“弗雷的無腦粉絲麼。絲毫不懂禮儀,服裝的搭配也毫無品味,這種太過寬鬆的休閑白裙不怕被人誤認為睡衣麼?居然能夠厚顏無恥到穿睡衣坐在病房門口。果然能追捧那個白癡的也是白癡。哼,這垂頭沮喪的摸樣就像隻喪家犬。不過在喜歡白色服飾這點我可以勉為其難的讚同一下。”
“愚蠢的人妖族,果然是個毫無理性的家夥。僅僅一點失落就頹靡得像秋日的荒草,忘記了會因著涼生病的脆弱體質。連自己都不懂得愛惜的家夥,你的大腦恐怕也如勾芡了一樣一塌糊塗。“
姑且,貌似,大概,也許,應該——這家夥有擔心自己著涼的意思。
不過主要意願應該是叫她讓開。
要融入【含有這種人的】大家……我現在就反悔行麼。
抬頭瞟了一眼該隱,覺得他身上樸素的藍色病號服沒比自己身上”睡衣式寬鬆休閑白裙“強到哪去。這位應該也是昏過去了,才從隔壁病房出來。——嗯,眼睛依舊微微紅腫著,果然是哭太久了。少年雙眸裏流淌著介乎於玫瑰與鮮血之間的顏色,有點妖冶的驚豔——但血紅色可不是什麼吉利的象征。
然而這麼想著的下一瞬間,詩寇迪真的嗅到了血腥味。參雜著醫院的消毒水味,隨微風彌漫過來的腐朽鐵鏽味和細微的甜腥。
——有哪裏,在戰鬥麼?詩寇迪突然不安起來,猛地站起身環顧四周。然而那氣息一閃而逝,眼前仍然是令人安心的油綠色蔓牆。仿佛隻是幻覺,這還是個平靜的傍晚,她還可以自由地逛一會。
然而麵前該隱也瞬間變了臉色,眉頭鎖得死緊,低聲咒罵:“該死的!居然又在眾人疲乏的傍晚偷襲……”
接著他換了命令的語氣:“不管你是誰,迅速選擇避難。弱小的家夥就給我躲在保護圈裏別亂逛,你沒那個資格。”說著他將詩寇迪推到一邊,動作毫無禮貌可言,急急地衝向門口,大聲招呼侍衛給他準備戰衣。
詩寇迪沒說話,她看著該隱的背影,緩緩咬緊了下唇。少女的眼眸在瞬間深幽的仿佛古井,攝出意味不明的可怖光亮。
真是的,我明明早就知道的啊。
這些柔軟的年輕的男孩女孩們,平日看起來那麼普通安寧。嬉笑打鬧著,有點脫線有點白癡。——然而那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掉,所以在拚盡全力的活著,努力讓每一秒都是開心的。
一旦有一天他們足夠強大,便會成為戰場上一柄柄剛淬火的刃。硝煙迷了眼讓年輕的瞳孔不再閃亮。他們會爆發出絕望瘋狂的嘶吼,刀劍上染滿血腥。能做的隻有殺
戮,溫熱的血雨裏少年們再找不回歸去的方向。為了生存或為了守護而戰鬥著,在偶爾的勝利後嘶啞地放聲大笑。
這是個混賬時代,詩寇迪每天斬掉那麼多人的命運線,不知道看過多少遍。本來她就是無心的存在,就算有感情也早該麻木了。
然而聽著窗外響起的號令聲,看著一張張青澀的臉堅硬如生鐵澆鑄。
她突然希望這還是個寧靜的傍晚。
在那些年輕的戰士中裏,有多少人會死去,由她將命運終結?是否,還會有她剛剛見過的那些女孩?
詩寇迪第一次動搖了。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