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是一團泡沫,在海麵浮沉,不知所去;他又覺得自己是一串火苗,沒有照亮他人,而肆無忌憚地爭奪氧氣,罪惡深重。
他一睜眼,發現自己既不是泡沫也並非火苗,他是一個人。
比爾連續幾夜失眠,每從夢中驚醒,他就會坐在書桌前,點燃煤油燈,微弱亮光下,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將夢境經曆敘述在日記本上。
弱光照過白色紙頁,也照過比爾平靜的麵龐。
“3月21日,我失眠了。
格林女士睡前給我一杯熱牛奶,囑咐我明日準時參與活動,抱著會有一個美夢的我安然入睡,然後……
還是那個夢,有光,有電,還有看不清的誘導我的夢魘。
他告訴我,我不屬於這裏,我應該離開了。”
比爾深吸一口氣,繼續寫道:
“我的大腦無法作出清晰的判斷,我幾乎被下了魔咒,我跟上了他。
巨大的水晶宮呈現不詳,我本能地拒絕進入,卻身陷泥潭,越陷越深。
我掉入了一個地下山洞,平整的牆壁透明卻又宛若羊脂,清楚的血色字體向牆下流淌,我捕風捉影,看見字意:離開!”
比爾停筆,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大雨,他合上日記本,鑽進被窩。
一夜未眠。他不害怕,但他不想離開,盡管夢魘陰魂不散。
比爾每次未眠都會回憶小鎮上的點點滴滴,他知道自己沒有兒時記憶,或許,他清楚他失憶之後,一直和格林夫婦一起,生活在小鎮。
雨後的空氣混有濕土的味道,比爾喜歡這個味道。
“比爾?”
格林夫人是小鎮上端莊女性的代表,她喜歡穿上黑色的絲絨禮裙,盤起的漆黑發絲頂有一頂貝雷小帽,也是黑色的。
她真的很喜歡黑色。
“格林夫人,早上好。”
比爾與格林夫人向來交談甚歡,主要原因為格林夫人十分尊重自己,他的房間從來沒有人進,這得幸於夫人的命令。
誰都會有隱私,比爾的隱私,就是他的日記本。
恩愛的格林夫婦給予了比爾一個溫馨的家,他的日記本注定成為秘密。
小鎮居民信仰救人於水火的救世主,於是,3月22日有聖水潑灑活動,沒什麼特別的,不過人們之間互相祝福,在比爾眼裏,這是無用且浪費生命的行為,救世主從不會放下身位憐惜信徒,不然,他就不會看到一個人在主麵前跪倒祈求,第二天仍死於非命的情況。
比爾不信神。
“今日有聖水潑灑活動,由衷祝福你,比爾。”
格林夫人親手製作的熱可可簡直人間美味,比爾充實的一天開始於可可入胃。
“好的夫人,您與我同行嗎?”
“不,我會和我的丈夫去教堂作禱告,你願同去嗎?”
“謝謝您,我不去。”
“好吧,”格林夫人雙手合十,和所有虔誠的信徒一樣,將手舉過頭頂,又慢慢放至胸前,“願主保佑你。”
比爾和夫人唯一的分歧,恐怕就是神明。
盡管比爾不願去看荒唐的信徒自娛自樂,但鎮中廣場角落的麵包著實鬆軟可口,令比爾不解的,麵包店的生意並不好。
比爾走過油柏路,除了可可,麵包也是他的每日期待之一。
“您好,本先生。”
比爾習慣稱麵包店主人先生,即使本的年齡與他相仿。
“比爾,你來買麵包了。”
本的棕色卷發很像格林先生養的小泰迪,還好有古式眼鏡與白色長袍為他添得幾分詩意。
比爾覺得,一般裝扮成這樣,應該尊稱其為先生,更何況,本會作詩。
但很遺憾,本隻有比爾一個聽客。
“比爾,在走之前,聽我的新詩吧。
不要試圖揣摩阿波羅的溫度,不要在雨季腐爛於墳墓,真正的英雄並非從未睜眼,虛偽的惡魔會悄臨人間。”
比爾唏噓:“我覺得,你在反抗吾主。”
本沒有拿出他心愛的泛黃書頁,十幾歲的麵龐浮出愁雲:“我們沒有吾主,隻有惡魔。”
“吾主不會袖手旁觀,惡魔隻會禍亂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