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個喪門星!注定活不過30歲!”屋裏煙霧繚繞,隻能隱隱約約看見那個大聲叫嚷的麵孔,滿臉醉後的潮紅,擤一把鼻涕,腳下又狠狠踩熄一個煙頭。他好像還在繼續說著什麼,但聲音似從天外飄來,愈發不清晰了,倒是他滿臉的嫌惡隨著煙氣朝我臉上噴來,嗆得我直咳嗽,眼淚都逼了出來。
“滴滴滴——”護士站的呼叫器響了,我猛的從桌麵抬起頭,愣了幾秒才意識到睡著又做夢了。呼叫器還在嗡鳴著,我連忙起身關掉,又是25床,夜班遇上他準沒好事。戴好口罩揉揉眼,拍了拍睡麻了的胳膊,走向第九病房。
又是好言勸說又是聽他敘說訴了八百遍的苦,最後佯裝要打電話問醫生,患者一直睡不著還極度興奮,需要注射安定嗎?25床的老頭才終於老老實實躺上床蓋了被子,說著這日子沒法過了一邊闔上了眼。又安撫好旁邊早已怨氣叢生的其他患者,我關了燈,輕手輕腳走出了病房。
回到護士站,我盯著走廊天花板上大紅色的時間指示牌發愣,已經是半夜3點42了。我叫林克非,是成安市第一人民醫院精神科的一名男護士,這是我在這裏的第六個年頭,從大學實習時我就在這裏。我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我就想好好工作賺大錢(目前看來很不現實)給我爺爺奶奶養老,為他們買更好的吃喝用品,因為我是他們帶大的。
要問我為什麼要當男護士,不是因為我抓住了男護士好就業的風頭,單純是因為高考填誌願時滑了檔,想學的臨床醫學與我失之交臂。倒也沒什麼大不了,隻是一個本就沒人在意的男生失意罷了。險而被最後一個誌願錄取,但調劑去了我怎麼也想不到的護理學,於是我就這麼一路學了下來,工作到至今。
脫離了男護士這個身份,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身形並不高大,泯然眾人的一張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還此起彼伏地冒著因為倒班休息不好的痘痘,頭發也很長時間沒理了,反正我不在意,誰會關注一個角落裏的護士。
雖然我很無趣,但我的工作可謂是精彩絕倫,要知道我所在科室的特殊性,來這裏的患者絕大部分是有精神疾病的。這些病患囊括了男女老少,上至80多歲精神分裂的老太太,下至12歲重度抑鬱的小女孩。雖然他們個體差異很大,但都有個共同點,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們在精神科住院,或許是害怕“精神病”的名號吧。
工作了這麼些年,我從一開始對自我定位為病患的看護者,到如今逐漸融入他們,做他們精神世界的守望者。我曾多次笑著和同事開玩笑,“我現在和他們走得這麼近,怕是遲早有一天也得住進來。”
夜班的時間總是難熬,還沒到能供暖的時間,可走廊上早已冷得像冰窖一般,我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護士服,心裏念著下了值必須回家添一件衣服來。
晨光總算是爬上了走廊的窗戶,病房逐漸響動起來,病人們和陪護醒了。很快走廊便熱鬧起來,問好聲,洗漱聲,打掃聲……
換班的同事們陸續打卡進來了,交接完畢,我收拾台麵上我的紙筆,準備回衣帽間換衣服下班。轉身時看見護士長手中的A4紙,新的一天開始了,精神科又要迎接新的病人了,就像以前的每一天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