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風了(1 / 1)

似是一切都已注定。從生命的第一聲啼哭開始,命運的腳步已然刻印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所要進行的人生,不過是踏著磨刻的印跡,走向已知的未知。

再次凝望著這條路的盡頭,落日的餘暉斜灑在轉彎處的石碑上,映出火般絢爛,燃燒在樂子臉上。從G城歸來後,樂子常想,如果那天傍晚沒有貪戀這金色的斜陽,而錯過那一車的西瓜,這一生又會如何走向呢?如同曆史,人生沒有假設。事實是,樂子跳上了車,走上了早已注定的道路。

X鎮的六月,熱。

太陽從不遲到,六點鍾已經走過了36度角,毫不吝惜它的溫暖。但是,莊稼人從來都比日頭更勤勞。當太陽走過45度角時,田裏的西瓜已經全部摘完裝車,準備運往G城。連續多日的高溫已讓G城人口渴難耐。這一車的西瓜一定能在G城賣出好價錢。不過,這一車西瓜要等入了夜才能運往G城。G城對農用貨車實施交通管製,白天,車進不了城。裝滿西瓜的車,就停在了村路口,樂子常看日落的石碑旁。正好擋住了樂子的斜陽。為了那絢爛的餘暉,樂子跳上了車。柔軟的肚皮貼在溫暖的西瓜上,愜意地抬起他懶散的眼皮,斜睨著西邊一秒一幻的紅色流雲。

隨著夕陽的色彩一點一點地褪去,樂子早己順著瓜皮滑落到瓜縫裏,慵懶地睡去。星星陪著月亮替了太陽的班。

轟……嗒嗒嗒嗒……

車子發動了,載著一家人的幸福和希望前往G城。一同承載的是樂子的另一個鼠生。雖然樂子並不想去G城,但是卡在瓜縫中,動彈不得的樂子,就這樣被命運送往了G城。一隻農村田鼠的城市生活開始了。

一路上,車子在平穩地行駛,偶爾顛簸幾次。然而每一次顛簸都讓西瓜與樂子的肚皮更加親密。讓樂子更痛苦地是那無處安放的四肢。因為卡在縫隙中,樂子隻有兩隻腳著地,而前肢——估且稱之為手——伸直似投降狀,隨著車子的搖晃而搖擺。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偷西瓜的小偷,被逮住後,突然舉起雙手投降。然後搖動雙手,嘴裏大聲唱著“跟我一起搖擺”。

樂子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也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樂子隻能站立著,抱著一車西瓜,奔馳在路上。

路總有盡頭。

終於,車停了。沒有停在果蔬市場,而是停在了一處小區的街道口邊。這條街道兩邊有幾片小區,人口多而固定。人們下班回家,傍晚散步,都可以順便買幾個西瓜帶回家。這裏就是賣西瓜的絕佳位置。

駕駛室門打開了,一個精瘦但結實的男人下車了。板寸,灰藍色條紋T恤,土黃色大短褲,趿著皮涼鞋。來到車後,打開擋板,扯掉罩在西瓜上的彩條防雨布,順勢一抖,鋪在路邊牙子上的一片草地綠化帶上。女人也下車了,順手一捋,將短發夾在耳後。低頭找到幾塊石頭,壓在雨布的四角。而後也來到車後。男人已翻身上車,遞下西瓜,女人接過西瓜,幹練得在雨布上擺放整齊。卸下一部分西瓜後,男人下了車,準備好賣瓜的一切工具。

男人點了一盤蚊香,夾在駕駛室門角邊上,然後遞給了女人一件灰色夾克。女人蜷縮在駕駛室裏睡去了。男人坐在草地邊,用礦泉水瓶子給自己做了個煙灰缸,抽著煙,守著瓜。

忙碌的男人和女人都不曾注意到卡在底層,靠近車頭位置的樂子。透過瓜縫,樂子靜靜地看著男人與女人搬弄著西瓜。隨著上層的西瓜減少,縫隙開始變大,樂子能夠放下雙手,在縫隙中挪移。

男人獨自一人默默抽煙,目光慢慢移向遠方。這時,樂子悄然地爬到車沿邊,一個帥氣地翻身,跌下了車。顧不得許多,樂子根本沒去想下一步怎麼辦,隻是拚命地跑。汽車的鳴笛,缺少維修而閃爍不停的路燈,早已嚇飛了樂子的魂魄。

樂子一直地跑,朝著沒有路燈的地方跑,希望黑夜可以庇護自己。穿過另一片綠化帶,一道圍牆,牆根處有一眼洞。樂子沒多想,一頭鑽了進去。樂子卻不知道,牆那邊等待他的將是一生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