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三個二(1 / 2)

1980年秋,我帶著一臉皴走進哈爾濱市公園小學。

沒有花香,沒有鳥語。公園小學並不在公園裏,而是四層紅磚樓加一個大操場,操場上有一個大煙囪,煙囪下時常有一個大煤堆。

第一天到這兒,我有些懵,稀裏糊塗聽講,迷迷登登下課,再上課,找不到教室了。當我正在走廊上焦急徘徊時,一個好心的老師把我領送回教室。

班主任問清緣由,指著門上的白色標牌對我說:你要記住啊,我們在二樓二年二班。

原來,我們班在二樓,長這麼大沒住過樓房,我還不習慣往高處走。回到座位上,聽到四周笑聲,即使低著頭,我也能感受到嗤笑的目光。從那天起,不知道哪個癟犢子開始叫我屯迷糊。

我很鬱悶,以前在屯子裏叫我街溜子,這回城裏又成了屯迷糊,真是兩頭不得好。

不過,慢慢熟悉後,我也發現了他們的一些山炮行為,心裏這才平衡了些。每當下課鈴一響,男生們急匆匆往外跑,一開始我不知道咋回事,以為他們去搶什麼好吃的。媽媽告訴過我,禮讓是一種美德,我就不緊不慢的走出教室,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

原來,他們一下課是跑去廁所,去廁所還不是因為屎憋的,而是爭第一個到,廁所在操場的西北角,穿過操場有一百多米遠。我知道後很詫異,這上廁所有啥好爭第一的,急著去撿黃金嗎?要想證明自己跑的快,可以參加運動會呀。

可仔細再一想,學校運動會每年才舉辦一次,大家平時的熱情也沒地方散發。而且,那時候的小孩都有一個毛病,就是見不得身邊有人超過自己,所以,一下課便形成了一種比拚的氛圍。一群憋了四十五分鍾的小男孩,像小瘋狗一樣衝出紅磚樓,那爭先恐後的氣勢,廁所仿佛成了人間聖地。

人生有很多扇臉的時候!

我始終想不明白,是他們的熱情感召,還是我天性不甘人後,不知不覺的,我也加入了瘋狗大軍。一開始經驗不足,幾次都是隨大流,這種事不是跑得快才行,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當時,我們在二樓,高年級的在三四樓,一年級在一樓。下課鈴一響,雖然一年級距離廁所近,但他們人小腿短。高年級的師兄雖然人高腿長,但大多不屑於這種遊戲。於是,我們便成了主力軍。

這種比賽,最擔心是老師的磨嘰,碰到磨嘰的老師,算基本退出了爭奪行列,碰到嘎嘣利索的老師才有取勝的可能。我終於碰到了一次好機會,老師肚子疼早下課,我扒拉開前麵兩個女生,第一個衝出樓棟。跑在操場上,我忍不住唱道:“東風的來啊,西風來,吹得我咯吱窩好涼快。”不知是激動興奮,還是水喝的少,到廁所解開褲子卻發現沒幾滴尿。但麵對進來的同學,我還是慢騰騰的提上褲衩,仰著頭,用目光檢閱著後來者。

自打上廁所爭到第一,我好像融入了這三個二的集體。

入冬後,我有一次跑廁所得了個第五名,在操場上意興闌珊時,看到爭了第一名的霍冬冬正嘎嘣嘎嘣的啃冰溜子。我迷惑於他的慶祝方式,便饒有興趣的問他從哪整來的,他吐著哈氣,揚手指了指廁所。隻見,廁所房簷上還有幾根冰溜子在陽光下裏閃耀晶瑩,我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霍冬冬:來一根,可脆了。

我咧嘴:你也不嫌埋汰。

埋汰啥,這是雪冰,你個膽小鬼。霍冬冬麵露不屑,轉身就走。

我一急,叫道:你等著,別小看人。然後,跑到廁所房簷下,蹦了兩蹦,掰斷一截冰溜子。我追上霍冬冬,對著他,嘎嘣咬了一口。

霍冬冬皮膚黝黑,身材敦實,長了一個蒜頭鼻子。那時,很多男生把煙囪下的大媒堆當作山,下課或放學時爬到上麵摔跤玩。霍冬冬是我們公認的摔跤之王,我們一群人摔來摔去,最後經常是他屹立在山巔。

我和霍冬冬曾在大媒堆上幹過一仗,起因是他叫我屯迷糊,雖然我摔不過他,但那一次我在氣勢上壓倒了他。最後,我的衣服破了,鼻子出血,鼻梁腫了。他褲子破了,鼻子沒事,但被我一煤塊砸在額頭,砸出一個血印子。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血印子好了,而我的鼻梁變高後一直沒消下去。

他或許是因為我的鼻梁而愧疚,又或許是因為我的悍勇而欽佩。後來玩騎馬打仗,我們就組合在了一起,他當馬,我當騎士。霍冬冬其實也想當騎士,但沒人能馱得動他,隻好能當馬。自此,我們摒棄前嫌,一路征戰。

我們挺爭氣的,在同年級裏玩騎馬打仗應該算亞軍。當冠軍很難,一班有個叫孟慶奎的生瓜蛋特厲害,不僅個兒高,還虎背熊腰,估計不是張飛的後代,就是魯智深的後代,我們總被他拉下馬。

我很希望有個朋友,從敵對,到玩伴,我把霍冬冬當作了在學校的第一個朋友。我們熟悉後他告訴我,說他其實也是在農村長大的,第一天到公園小學上學找不到廁所,急的差點拉褲兜子。等他找到了廁所,又發現沒帶紙,最後他也沒說是怎麼解決的,或許根本沒去解決。有些事不能細想,一想到他惶惶然的蹲在茅坑上,我心裏舒暢了很多,覺得這就是朋友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