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今年23歲,已經是孤魂野鬼。
小學四年級時父母雙亡,來回在叔叔伯伯家生活。
最後被隻有17歲的舅舅收留,勉強撫養到大。
後來舅舅結婚,他主動輟學從舅舅家裏搬出來,到海口打工。
我家是賣煙賣酒賣零食的小賣鋪,夏天時,
街坊鄰居總會聚在一起,乘涼聊天,
小孩子成群玩鬧,他也是其中一員。
老太太閑話多,正好看到他,說起這件事。
他估計是為了掩蓋悲傷,噘著嘴,
大方承認沒有爸爸媽媽這件事。
玩伴逐漸離開他身邊,遠遠看著他…
稚嫩的他嘴翹得很高,不肯靠近其他人,倔強地開始哭泣。
我那時百無聊賴在看書,晦澀難懂,燥得很。
透過窗,看見老鬼已經忍不住抽泣。
我覺得他有些可憐,更覺得老太太煩,把泛黃的書砸在地上,大罵:
“囉囉嗦嗦一大堆,也沒見你們給錢給米啊,人家需要你可憐,你倒是掏錢養他啊,
說個沒完沒了,年紀大了也別藏著錢指不定哪天死了,帶不進棺材裏….”
我的嘴又賤又臭,鄰裏鄰居都知道,說話經過漿糊腦子的渲染,專挑人痛處,且不計後果,說完後果然被我焦璿打了一頓。
老鬼其實和我關係沒那麼親近,算是小團體中距離我比較遠的人。
不過,稱得上是朋友,也是同鄉,到了他的地界,他也會為我接風洗塵。
那年他15歲,我17歲,和焦璿到海口吃入宅酒席,臨走時找到他。
他隱瞞年齡在美發店幫人洗頭,包住不包吃,即便如此,仍然存下不少錢,請我們到金盤夜市吃88一鍋的牛肉火鍋。
三個人從9點喝到打烊,被夏天的風吹得有些冷。
他縮了縮脖子,臉和眼眶都是紅的:
“有事找我,沒事也可以找我….”
街道旁是學區房,萬家燈火。
真正來到海口時是2015年,我如魚得水,徹底放開,穿沙灘大短褲,人字拖,恰生檳榔,抽煙喝酒,摸女生大腿,做了很多荒唐事,企圖快樂到死。
老鬼年紀不大,性格容易被影響,看過了身邊朋友們的生活後,三觀破碎得零落滿地。
他問我,生活目標是什麼?
可能是那時的性格浮誇上頭,我告訴他:
“有房有車有錢有馬子...”
他再沒說話,沉默了很久。
老鬼長得不錯,工作認真,受客人喜歡,很快從洗頭仔做到剪頭仔。
他問焦璿,在海口買一套房大概要多少錢。
焦璿沒忍心瞞著他,告訴他真相,保底40萬首付。
他算了一筆賬,哪怕他不吃不喝,
一直做到40歲都買不起一套房,
他沒有父母,沒有人幫他。
後來他憑著老天爺賞的臉,通過我的介紹,
在夜場做男模。
每天要忍受女人或者男人的調戲,撫摸,甚至把舌頭伸進他耳朵裏。
吃青春飯,熬夜。想要多提成,就得酗酒。
不出台就得出賣胃袋,喝進醫院都是常事。
我們看不下去,強行把他從酒吧帶走,給他介紹了一份理發師的工作,暫時緩口氣。
老鬼嘿嘿笑著,說他己經存了8萬,很快就能買房。
人生總有些意外來得不是那麼美好。
第二年,他唯一稱得上親人的舅舅出事。
舅舅因女兒天折,精神失常,舅媽也跑了。
整日瘋瘋癲癲,被所有親人放棄。
老鬼回老家照顧舅舅,花了很多錢,做了很多事。
他很努力地想把最後的親人留在身邊。
最後舅舅跑到深山老林中,生死不知。
找到時已經是半個月後,舅舅懷裏抱著老鬼的校服,看上去沒那麼痛苦,很安詳。
老鬼拖著滿身疲憊回到海口,還是金盤夜市,還是牛肉火鍋,還是看起來很多的紮啤。
從開市喝到打烊,拒絕了任何朋友送他,
獨自往夜色中走去。
海口濕氣重得厲害,那晚霧很大,燈影模糊。
老鬼好像失去了一切….
父母,金錢,學曆,工作,以及唯一的親人。
老鬼身旁,還未打烊的另一桌客人忽然熱鬧起來,嘈雜中,他的身影再次映在學區房的萬家燈火中,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盞燈是為他開的。
他已經沒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