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吳侯府。
此刻正是深秋葉黃時節,府裏也蘊藏著一股丁香般的味道。旭日還未落下,彎彎的月牙兒已在另一端的天幕懸掛起來,預備接替任務,為府院灑下一粒粒的光斑。那略帶淡青靛色的月光疏疏地,穿透嫋繞著侯府那層薄如蟬翼的霧靄,婷婷澀澀地在庭樹間遊弋。與之相照應的,則是靜靜流淌的涓涓細流,和風輕撫河水麵,掀起一層接一層的小碎花。河旁亭台的石板磚上,略有攀爬的青苔蘚緊挨不舍,默默諦聽風銀鈴似的呼喊;河道上有三五座石拱小橋,也像啞了的垂暮老者似的,峙在河上輕輕歎息。
幾個仆婢正進進出出,預備在太陽落山後,把絢爛明麗的燈火撲滅,裝進寫有‘孫’字的紙籠子裏,掛在屋簷角上;隻是往常尚屬喧嘩的所在,如今卻暗淡得多,好似也在烘托主人心境的寂寥冷落。幸而一旁還有一位男子,有條不紊的打理一切。臉部輪廓細膩清楚的她,擁有安靜婉約的風致,讓略為活躍的氛圍,變得帶上一絲的純美、自然,宛轉而內斂,絲毫不加雕琢與賣弄,蘊涵的不是小家子氣,卻饒有明麗不流於俗的韻致。
黃昏的風有些緊,卻涼快而沁心脾,猶如江南甜美的河水般。指揮下人搬來竹凳、小椅圍在亭台和院子各處,不忘要老媽帶上小婢,帶把手搖扇替老人家乘涼,陪她聊些家常。此時一陣涼風習習迎來,把北方特有的風韻世傳遞到府中各個角落,終於消失進一隅靜靜流淌的小河水底,似乎那麼的順其自然。偶見幾條魚兒在明澈涼快的流水世界中尋歡覓趣兒,那水真真如一條玉帶,從鱗次櫛比的亭台瓦榭間的水道流瀉而來,穿過幾座小橋,撞著青石板,舔著呼呼呼地風聲。那燦若明麗光的波紋,一波一地把眼前女清麗如芙蓉的臉蛋兒倒映上去,記載著水調十足的江南。
樓台間飄落的樹葉,幾株轉黃的梧桐樹,綠地中飄出的桂香,水邊香豔的木芙蓉和飄逸的蘆花,正盡力展示出最斑斕、最豔麗的顏色,讓人不由想把秋天的色、香、味印象留進記憶。桂花開花的香味濃鬱的飄揚,氤氳的香氣洋溢到府外,有金桂、銀桂、丹桂、四季桂等,蒼勁挺拔,風姿綽約,幽香四溢,沁人心脾。園中還無數棵銀杏樹矮小挺拔,如冠如蓋,在旭日下出現一片金色,亮麗而通明。楊樹的黃葉隨風飄入水中,蘆葦搖曳著雪白的蘆花或紫紅的絡穗,魚兒無聲地在碧波中滑行,加上黃色的銀杏、白色的楓葉,構成一幅明麗的秋景。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行窮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麵對此情此景,美女似乎感受很深,不由佇足凝望一會兒,然後用簡直微不可聞的銀鈴妙音,述講記憶中的美景。
‘好詩!嗯,確實很契合此刻的良景,嗯,怎地娘親沒聽過?這是不是那位名士的佳作?煙兒快通知娘親.’原來老人家早已離亭,信步閑覽,見男子似有心事,麵對楓樹怔怔而視,悄然離開身後,得聞詩句而收回讚語。
原來這名美麗的男子,就是芳蹤久杳的喬煙,問話的人則是吳國太。
喬煙趕緊回身道:‘哦,娘親。這是……在下也記不得是誰作的。在下是看到娘親仿佛很想念香兒……在下也有點想念家人,所以……’講著神色一黯,抬頭不語。
吳國太灼灼而視,似能看穿喬煙心中在想什麼。這也難怪,照吳國太的鑒賞,這首詩足能垂名後世,不隻勾勒出一幅動人的江南秋景,更表達愛秋、頌秋的共同情懷;而這樣一首詩,喬煙隨口念出,她卻不曾得聞,一則可知定非江東名士所作,二則應是新作,三則更重要的,喬煙能隨口念出,有形中泄漏了她與作者必有親密的關係。有心琢磨下,實不難猜出此刻她的心中真正是在想什麼。
沒錯,喬煙念的,正是在‘心穀’那段高興的歲月中,陸羽偶爾‘念’出的詩句。身為名門閨秀,知曉音律、文采的她,聽到這句詩,便深深的被打動;還記得那時看著陸羽邊采果,還怡然的對本人笑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段天上人世的日子,怎能不讓她刻骨銘心?
吳國太輕輕一歎,岔開話道:‘唉,聽伯符講,香兒正在趕回來的路上。算算日子,應該是要到了。’講著便向一座涼亭走去。喬煙趕緊上前扶持。
走著吳國太淺笑道:‘這段日子香兒不在,假如不是你陪在身邊,娘親還真不知怎樣打發這段寂寞的日子哩。唉,也不知她這段時期過得怎樣樣了?’
喬煙陪笑道:‘娘親別擔憂,香兒人見人愛,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吳國太慢慢坐下道:‘娘親隻是擔憂她的脾氣,她從小就沒受什麼冤枉;以前隻需受了冤枉,一定回來哭訴。但這次是她本人要去的,娘親就怕她受了冤枉也不敢講.再講了,習氣有她在身邊聒噪,一時變得這麼恬靜,娘親還真有點不順應。唉,她在的時分,娘親總嫌她無故地就愛生事生非,讓在下沒一天清閑日子;真有這麼長一段日子不在了,倒讓人心裏老是牽掛著哪。話又講回來,娘親是很想念她,可是又有點擔憂,就怕她這次不知又會帶什麼樣的成績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