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諳自身死至今,已於人間遊蕩千餘年之久。歲月變遷,時代更迭,一切盡被她納入眼中,而自身卻又遊離於之外。千百年的孤寂中,身無安所,心亦無安處,她似隨風飄零的落花,一路跌跌撞撞,漫無目的。
直至三十多年前,她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時,卻發覺自己出現在一個陌生環境中,身旁還有一名正熟睡的繈褓小兒,小孩頸間佩戴的玉墜,正是自己前世的貼身之物,陸少諳心下暗道許是因著這玉墜,自己與這孩子才有了些緣分,但又怕自己這陰邪之身會對他有害,本欲離開此處,卻發現自己似乎被這玉墜將她與這孩子綁定在一起,無法離他太遠。陸少諳暗自歎氣,索性自己在這人間也是飄蕩無依,留下看看此赤子造化也未嚐不可。
不久後,陸少諳從孩子的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姓孟,名宴臣,取“大宴群臣”之意。
“孟宴臣。”陸少諳輕念出聲“是個好名字。”她看向在搖籃中牙牙學語的小家夥,麵上有了久違的笑意。
陸少諳陪著小宴臣度過周晬之喜,伴著他長成小小少年,不過始齔之年,雙頰的寶寶肉尚未褪去,卻少了幾分同齡人的活潑和頑皮,多了些不符年齡的沉穩與嚴肅。瞧著那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故作成熟的神情,陸少諳隻覺可愛得緊,甚至生出了想要親自逗逗小宴臣,看著這張精致的小臉露出吃驚隨後生氣地將兩頰白嫩的軟肉鼓起,一定是非常有趣的畫麵。
又是幾年過去,突然有一天,孟家夫婦突然從孤兒院接回了一位孤女,名喚許沁,據說是孟懷瑾已故舊友的女兒,看著小女孩初來乍到時怯生生的神情,陸少諳忽然想到了少時自己養的那隻狸奴,最初被帶到自己庭院時也是這樣一副模樣,警覺而敏感,陸少諳不免心中多了幾分憐惜之情。可不曾想,那女孩不是個好的,心安理得享受著孟家給予自己的錦衣玉食,謊話連篇地欺騙壓抑著孟宴臣,又打著追求自由與幸福的名義和一個遊手好閑的混賬整日廝混在一起,不顧孟家人勸告不說,還要反咬一口,一聲聲淒厲地控訴著孟家對她如何如何的不好。陸少諳看著較之白眼狼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許沁,麵色冷凝,不屑輕嗤:“恩將仇報地蠢貨,一碗白粥便讓你忘了孟家十多年的千疼百寵,真以為有情能飲水飽,愚不可及。”
但令她最為心疼和擔憂的,是已然長成翩翩君子模樣,也愈發沉默抑鬱的孟宴臣,她無可製止地看著青春懵懂的孟宴臣對許沁日生情愫,逐漸深陷在這場愛而不得的暗戀中,一次次壓抑自己的感情,一次次被無底線地索取和和傷害。她親眼見著意氣風發的少年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捧到心上人麵前,又被毫不在意地碾碎,隨意地灑在地上,一文不值。陸少諳心疼不已,可惜自己僅僅隻是一縷幽魂,是這一切的一切最能引發共情,也最無情地旁觀者。
孟宴臣病了,醫者常說的病來如山倒應就是對他最好的形容,病況每日愈下,無論多名貴的藥物,醫術多高超的醫生,都對此束手無策。陸少諳知道,他是存了死誌。
日子一天天過去,孟家的氣氛越來越壓抑,付聞櫻幾乎日日都要掉一回眼淚,孟懷瑾也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許多,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不知是不願見到雙親為自己傷神,又或是被壓抑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孟宴臣借著治病的名義,移居到國外,隨行的僅有他那滿牆振翅欲飛的蝴蝶,和默默陪著他的陸少諳。孟宴臣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了,油盡燈枯的身體幾乎要撐不起昔日合身無比的衣服,如今隻剩下空蕩蕩一片。
十月十一日,三十九歲的孟宴臣永遠沉睡於異國他鄉,與他滿牆的蝴蝶一同陷入在無止境的夢中。
陸少諳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空置的椅子上,守著沉沉睡去的男人,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如三十九年前初見那般。一滴淚落在她的手心,她的意識似乎也恍惚了,鬼,也會流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