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山,從北江縣翻越秦嶺的必經之路。
秋末的陳家山,已被白雪覆蓋,蒼綠的鬆針在凜冽的寒風中析出滴滴露珠,融化的雪花使瀝青路愈發的鮮亮。
近年來,北江縣興起了一股務工熱,農民們發現與其在家靠天時吃飯,不如去外麵闖蕩一番。
一輛輛長途客車在這條路上緩慢地攀爬著,厙平安所在的這輛車裏滿滿當當,人們高聲而談,憧憬著外麵的世界。貨架上塞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過道裏也是各種用蛇皮口袋裝得鼓鼓囊囊的的行李。厙平安坐在車裏,頭靠著窗戶,看著遍地枯黃的枝葉,在周圍的嘈雜聲中靜靜地睡去了。
零幾年的北江縣,還沒有鋪設高速路。一路上的行程通常是需要一個日夜,若是遇上了堵車,三天兩夜也是有可能的。
半夜,厙平安醒過來了。車廂裏大多數人已經睡去,鼾聲此起彼伏,也有小孩子受不住長途的顛簸,開始哭鬧起來,甚至已經有人忍不住嘔吐。吵鬧聲、異味混雜在在空氣中,讓人心情不堪。但厙平安不得不保持清醒去麵對這些,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遠門了,說來,這也才是他第二次出門。
在出門的前一夜,厙平安躺在家裏的床上徹夜未眠。繁重的生活如一座大山擋住了他的去路,好容易工作有了起色,卻因為自己所謂的公正而匆匆逝去。現在坐在這車裏,行駛在陌生的路途中,似在黑霧中前行。
早已聽說了一路上小偷很多,厙平安從車站開始就緊繃著神經,生怕不小心丟失了自己僅有的行李。夜深了,也是扒手最常出沒的時段,厙平安將包抱在懷裏,拿出了翻蓋手機。在通訊錄找到了王小花的電話號碼,想著打電話問一問家裏的情況,又想到妻子可能睡了,便又合上了手機。
歡愉時卻短,寂寞夜更長。
沒人與自己聊天消遣時間,這茫茫行程對於厙平安來說實在是過得緩慢。久坐使得自己大腿根部已經隱隱作痛,厙平安不得不不斷地扭動著身子,調整自己的坐姿來緩解痛苦。車窗的玻璃上已經凝結出了水珠,一一滴一滴地向斜下方流去。昏黃的燈光照在車窗上,映照出了車內的景象。好在車裏人多,使得在這深秋冷夜,厙平安也能感覺到些許的溫暖。
一夜無眠,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灑在車窗上時,厙平安的困意再次襲來。遠方的熹日穿過密林,射出了千萬斑斑點點的光芒。厙平安哈了兩口氣,搓了搓手,又抱著帆布包靠著窗睡去了。溫度開始回暖,厙平安鼻尖的熱氣也在日光下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正如他的未來一樣,若隱若現。
......
上元村一社,衛生所。
“嶽雲,二娃沒事吧?” 王小花摸著厙檜的額頭,顰眉望向嶽雲問道,語氣中滿是疲憊。
“還是發燒,沒啥大問題,再打一針。” 嶽雲看了看體溫計後收進了抽屜裏,而後站起身,走進了內屋。
厙檜聽到要打針,臉色驟變,眼中也不覺生起了霧,使勁地想要掙脫母親的手。見掙脫不掉,把頭埋進王小花懷裏,帶著哭聲說道:
“媽媽,我不想打針,我害怕。”
“莫怕,一下就好了。” 王小花輕聲說道,蹲下身來用拇指擦拭厙檜的眼淚。那一隻手已經起了老繭,拇指上的死皮硌得厙檜的臉生疼。
“媽,痛。” 厙檜拿下了母親的手,用自己的袖口揩去了眼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可看到嶽雲從裏屋出來,手裏還拿著一支針管,針尖的寒意還是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線。厙檜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眼角的淚不住地滑落。王小花不住地輕撫著厙檜這張泛著高原紅的臉頰,自己粗糙的手指與厙檜稍有皴裂的肌膚摩梭在一起,使得厙檜吃痛更甚。
厙檜此時已經無暇顧及臉上的疼痛,看著嶽雲離自己越來越近,厙檜的哭聲愈發得震耳欲聾。王小花也顧不得太多,把厙檜按在自己的腿上,三兩下脫掉他的褲子,嶽雲見機迅速抹了碘伏,而後一針紮了進去。
“好了,打完了。”
厙檜聞聲,收了哭聲,淚眼婆娑地看了看嶽雲,又看了看王小花,撅著小嘴喃喃道:
“這段時間打了好多次針了,兩瓣屁股全都腫了!”
“王三姐,我送你們回去吧,這一路上你走回去太累人了。” 嶽雲說道。
“那謝謝你了,又給你打麻煩了。” 王小花也不拒絕,畢竟她這段時間確實是太累了。
罷了,嶽雲鎖上了衛生所的門,就去發動摩托車了。一路無言,不多時便到了家。
霎那間隻聽得厙檜大叫一聲,“啊!痛!”
王小花心中頓時一緊,忙問怎麼了,拉著厙檜一陣查看。原來是由於厙檜個子不高,下車時腳踝不小心撞上了排氣筒,一下子燙起了一個黢黑的豆大的疤痕。
嶽雲也蹲下身看了一下,說了句沒什麼事,就騎上車走了。
隨著冬日的到來,厙檜隔三岔五的就發燒感冒,這段時間時常可以看見王小花背著厙檜在大山間穿梭的身影,加上村裏人的流言蜚語,弄得王小花身心俱疲。
自從厙平安去了陝西,家裏喂豬放牛的重活又落到了自己肩上。王小花每天都得早早地去地裏割滿滿的一大背篼紅苕藤蔓回家,然後在厙檜還沒起床時就用豬草機打成碎屑後鏟進鐵鍋裏,再往碩大的鐵鍋裏倒入一些米糠和一些紅薯塊。在往灶孔裏塞進一把柴火後,就又挎上背篼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