筏子停在上猶,離齊雲山也就不遠了。
回到久違的齊雲觀,開了門,依照舊例拜三神六僮子,給真律顛的主神像上了香,搬來梯子,把奔波了一路的香爐和壇子簟放到香案上。
丘道人說道:“馬上就是七月十五,和冥間的交易也要到期了,這幾天你不要到處亂跑。”
察覺到他情緒不高,杜螽明自覺了許多,自己拿來沙盤,撅兩根木棍兒,蹲在地上,連起了左右手功。
沙粒在木棍的力道下,緩緩劃出兩道軌跡,一個近乎完美的圓,和一個近乎完美的正方形呈現在了沙盤上。
杜螽明看了看這兩個簡單的幾何圖案,搖了搖頭,似乎是不滿意,用毛刷刷掉痕跡,重新再畫。
再畫出來的圓和方,顯然扭曲了許多,但他似乎更為滿意。
刷掉再畫,畫了再刷。
直到最後,看著那兩個歪七扭八的圖案,這才滿意地扔下棍子。
丘道人從躺椅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神情緩和了許多,踱步到沙盤前,瞅了一眼上麵歪七扭八的圖案,無奈地搖了搖頭。
等他轉身離開時,起了一陣風,沙盤上的沙粒滾動著,重新排列在一起,某個瞬間伊然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一個完美的矩。
沒有任何一雙手,能比天然的力量更靈巧。
丘道人背著身子,未能瞧見這轉瞬即逝的一幕,仍舊為他這頑劣的徒兒擔憂,心事重重。
“再過兩天,就見分曉,將來的命運,握在你手中了,為師盡力了……”
他呢喃自語著。
十幾年前,丘道人在路邊撿到了原本已經“死掉”的杜螽明,不但救活了他,還把他帶回齊雲山,收入門下。
也就是從那時起,丘道人同冥間約定了一樁神秘交易,成為走陰人,行走陰陽兩界,替冥間解決靈異。
每當杜螽明追問到自己的身世,丘道人總是諱莫如深,不肯多說幾句,隻是告訴他:
不用知道那麼多,反正你隻能活到十八歲。
也就是說,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要死在十八歲生日那天的。
而那一天,剛好是中元節。
這十幾年以來,他也逐漸接受了這個現實,從一開始的提心吊膽,到後來的聽天由命,把每一天都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來活。
用丘道人的話來說,他本來已經死在了那個大雪來臨前的冬天,這十幾年都是撿來的。
這十幾年裏,丘道人去了很多地方,一直在想辦法替他逆天改命,如今時間就要到了,也是時候揭曉答案了。
中元鬼節,放水燈,焚元寶,祭宗親;一紙包袱,焚楮送亡,一碗水飯,普度施孤。
離太陽落山還有些時候,黃竹嶺上的客家人已經蹲在路口,一點一點地燒紙錢。
斑馬道那邊有戶人家,家裏的老人領著一群孫子,點亮一盞三角燈,孫子們每人抱一撂紙錢和包袱,走到屋子前麵幾十米遠的一棵樹下。
老人先蹲下來,將三角燈放在地上,點燃一根蠟燭,將它插在土裏,再拿出三根香,用蠟燭的火點燃了,也插在土裏。
老人的兒媳在灶上手忙腳亂,準備一家人的晚飯,還要單獨烹煮給宗親陰靈上貢的刀頭肉。
老人在蠟燭上點燃一疊紙錢,把包袱搭橋一樣搭在火上,孫子們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一臉嚴肅地做完這一切,再等上十來分鍾,等蠟燭和香都燃得差不多了,便又提著三角燈回屋了。
進門時,老人劃著火柴,引燃了大門口掛著的鞭炮,這寓意著,將家裏的祖宗們接了回來。
鞭炮聲入耳,杜螽明愈發煩躁,內心惴惴不安。
死之將至,那種潮水一樣的空洞感和無力感,能將人吞噬得幹幹淨淨。
正仰麵躺著,一滴雨痕落在臉上,他摸了一把,疑惑地站起身。
“不應該啊,明明今日無雨……”
俗話說,不怕七月半鬼,隻怕七月半水。
杜螽明昨夜還看過星象天色,紫薇、天同二星大放光明,白虎在卯七,火旺之後,不再進陽火,以陰用事,其金水難凝。
青龍處房六,白虎在卯七,秋芒兌西酉,正陽雜南午。
卯在東方震卦,謂之六者,六,水成之數也,這下雨不奇怪,但這場雨應是在上弦之後,則飛坎宮之水。
此時正處酉時,酉處西方兌卦,昴宿之所居,謂之七者,七,火成之數,照理說今夜子時之前仍是上弦,不應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