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溟淵山,細雨綿綿。
叮鈴鈴——
大山深處,一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老叟卻突兀地出沒於這荒無人煙之地。
他牽著毛驢,手提紙燈,在滿是泥濘的小路上步履匆匆,似在尋找些什麼。
竹林間,白霧升騰,老叟的身影漸漸隱匿在薄霧中,隻有若有似無的銅鈴聲昭示著他前行的方向。
一片開闊處,墳包林立,荒草叢生,石碑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上,白骨隨處可見。
顯而易見,這是一處亂葬崗!
老叟頓足在一塊保存完好的新墳前,盈盈微光下,露出一張僵硬蒼白、宛若麵具的死人臉。
“找到了。”似欣喜似歎息。
老叟將毛驢拴在一旁的柳樹上,從包袱裏取出一根似血侵過的紅繩以及七個黑到發亮的長釘。
紅繩圍繞著新墳擺出一個複雜晦澀的圖案,由長釘固定完整。
接著老叟佝僂著身子,順著紅繩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四肢僵硬地跳舞。
如此這般一個時辰之後,隨著不知名的儀式完成,老叟神情激動地趴在墳塋上,宛若野獸一般將墳土快速扒開。
棺槨就這樣暴露在陰冷潮濕的空氣中。
這是一具石棺,棺柩表麵密密麻麻地貼滿了黃符紙。
一般人的墓可不會貼這麼多的符籙,可想而知,這棺槨裏麵一定有大問題!
老叟盯著這不祥的石棺,臉上卻露出了奇異的表情,似哭似笑,極其割裂,讓人不寒而栗。
他急切地推開棺蓋,刹那間湧現出一股奇香。
這棺中竟然躺著一個身著嫁衣的美麗女子!
她口含碧玉珠子,雙手交握在腹部,小腹微微隆起,麵容姣好且富有彈性,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就在開棺的一刹那,老叟動作迅速地取出一枚用符紙包裹的青銅釘,猛地用木錘將之砸入女屍眉心。
青銅釘似乎給女屍帶來了極大的痛苦,麵目由柔和變得猙獰起來,並發出夜梟一般的嘶吼。
女屍睜開空洞的雙眼,血淚自眼眶流出,她的目光鎖定著老叟,眼中的怨恨與愧疚交織在一起。
口型變換間,仿佛想述說些什麼,卻直至消亡的那一刻,依舊沉默不語。
不過片刻,女屍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並用雙手虛虛護住腹部,屍身迅速腐敗成一具枯骨。
做完這一切,老叟氣息頓時變得萎靡不振,他渾身無力地趴在棺槨旁,似哭似笑,如野獸一般哀鳴。
初陽絮絮而上,晨光垂落大地,宛若死寂的曠野竟突然響起一聲細弱的嬰啼。
老叟急切地向聲源尋去,將女屍的手骨輕緩挪移。
雪白的屍骨下竟出現了一個孩子,一個渾身青紫、已是奄奄一息的孩子!
“莫非這就是天意…”
由哀轉喜,一陣低喃。
大齊十四年,乾元鎮。
炎炎夏日,烈陽炙烤著大地,熱氣蒸騰下,鎮子似乎扭曲成了一個龐大的怪物。
街上黃紙漫天,家家門戶緊閉,不時傳來幾聲斷斷續續地啜泣,路上行人零星點點,一時宛若死寂。
此刻,一處院落前,有一黑臉漢子正蹲坐在自家門檻上,手握煙杆,吞雲吐霧。
“阿爹,是我沒用。”
他抬頭望著不遠處幾個掛著白幡的院子,有些憤怒,更多的是鬱悶。
“一群看人下菜碟的玩意,膽小怕事的鱉孫。”
話落,又猛吸了幾口,更添幾分鬱鬱之色。
“虎落平陽被犬欺,我王家如今是落魄了,可這一個個喪良心的,往日裏的恩情,竟全當被狗吃了。”
漢子憤憤不平地罵著,心裏卻愁的不行。
小婦人抬頭瞅一眼日頭,又瞧著丈夫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她不由也跟著暗暗著急起來。
心裏念著,往日裏公爹樂善好施,誰沒受過一星半點的恩惠?
不怪丈夫對街坊鄰居心生埋怨,對那起子小人破口大罵。
但這個中緣由,她亦是心知肚明, 此事還真怨不得別人,須得從長計議才好。
許是急中生智,苦思冥想下她頓時靈光一閃,卻想起了一個人,那個曾名噪一時的林道業。
說起這林道業,那可是個能人。
早年間憑著一手紙紮的手藝,名聲響徹嶺水縣,就是縣令也得給他兩分薄麵。
更何況當年他可是和公爹拜過把子的!
就是聽說這些年他瘋了,不似個人樣。想到這,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有些猶豫地向丈夫提議道。
“要不…去甜水巷找林伯吧,奴家記著他從前可是這一帶有名的紮紙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