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暗夜,波光粼粼的江水並不平靜,幾艘官船破水而來,不知何故,即使夜深,也在著急趕路。
船艙搖晃得厲害,讓躺臥在病榻上的冷俏,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她從小在京城長大,坐起船來難免暈眩,幹嘔了半日,卻是什麼也吐不出來,隻因她已兩日滴水未沾。
船很大,她被安排在船尾的小房間,一扇門,一麵窗,一張小榻,一個茶桌,空間逼仄得不如冷府的粗使婆子住的下人房。
門扉緊閉,卻隔不斷船頭主艙處傳過來的歡聲笑語,窗口打開,秋日的冷風陣陣吹來,反而讓剛剛小產的她,有了一刻的舒爽。
冷俏緩慢地移動自己的視線,望向窗外的夜空,那一片漆黑裏,懸掛著一輪圓月,清輝似水的光芒,讓她的眼神柔和了幾分,她看見,大敞的窗戶,可以讓瘦弱的她輕輕鬆鬆地穿過去,那裏連接著水麵,她不需要很費力,一步就可以邁到江裏。
一串盈盈的腳步聲傳來,有人輕輕地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來人是個妙齡女子,姿色中上,體態豐盈,今日做新婦裝扮,為她略微寡淡的五官增加了一抹豔色。
冷俏想,所有女孩子做新嫁娘時,都是她最美的時刻,就像她,也曾鳳冠霞披,紅妝十裏,豔色無雙地嫁給了謝蘭舟,隻是她為自己選的夫君眼光頗高,驚了眾人的眼,卻無法入夫君的眼。
“姐姐,你覺得好些了嗎?酒宴上的菜都不適合姐姐吃,我親自下廚,熬了一點米粥,病中的人需要溫補,姐姐嚐一嚐,可還能入口。”
梅雪側坐在榻邊,將剛剛提過來的食盒打開,端過粥碗,用小勺輕輕攪拌後,舀了半勺遞到冷俏唇邊,眉目溫柔的等著她張嘴吃下去。
冷俏笑了,冷冷淡淡的笑,曾經擁有大周第一美之稱的臉龐,瘦削得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曾經的笑讓眾人沉迷,如今的笑讓梅雪心生懼意。
“梅雪,你活得可真累,整日裏裝大度,扮賢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戴著麵具過日子,一定過得很憋屈吧,即使如今,上了岸,就可以和謝蘭舟拜堂,成為謝府的平妻,也不能讓你的心裏有片刻的安穩,我若是還有一口氣在,你就會夜夜不能安枕,我覺得,你很可憐!”
冷俏的字字句句冷都像一把小刀子,一刀一刀割開了梅雪的溫柔麵具,哐當一聲,她將粥碗砸向了地麵,伴著清脆的破裂之聲,梅雪尖聲叫喊道:“冷俏,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冷大小姐?你以為你還有皇後姑母、太子表哥做靠山?如今,新帝已登基,你們冷家已被抄家流放,你的太後姑母養育了一個弑父弑君的兒子,為了謝罪自戕而死,你的太子表哥被斬殺於大殿之上,若不是你頂著謝府主母的名頭,那前往冰天雪地的流放隊伍裏,自然也有你的身影,夫君念舊情,護你一命,我已平妻之名分來照拂你,本就是大恩,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
“大恩?”冷俏拖著破敗的身體,掙紮著起身,和一身華服的梅雪相比,她就像一片枯黃的落葉,但是,高貴的出身,過人的學識,與生俱來的傲然,還是讓梅雪心裏發怵,慌亂地起身,退到了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