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過了晌午的時候,日頭正烈,烈光曬在密集的樹葉片上掀起亮閃閃的金光。夏蟬前有垂掛下的樹枝遮擋,軟趴在枯枝上叫個不停,躁意暗浮。
今日宮中恰逢是端午節正日,朱紅門前懸掛的一對艾人被微風吹得輕揚,瞧著倒也有幾分像是民間過節令的意思。
端陽要宴請朝廷與後宮妃嬪吃香粽,所以前朝和後庭的宮人忙裏忙外地擺粽山。
夏日初至,內務府的衣庫要忙著栽夏裝,可巧又趕上端陽佳節,禦花園擺棕山的人手不夠,內庭府總管還特意去衣庫裏頭調撥了一行人。
這一補一調,衣庫就缺了人手,上下亂作一團。
香雲累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悠悠地邁步,望著桌上堆積成山狀一般的角黍,歎道:“年年的端陽總是賞下一堆的角黍下來,擺得和山似的。這節一過就是五日,角黍賞下來也是一連五日,就算是愛吃的人也都膩的慌了。”
在宮人做活計之餘能夠聽上一聽感歎良多的閑話,打發做事的無趣,倒也不失為是一件樂事。
故而眾人聽後嘴中含著笑意,不過手頭上的活都忙不完,哪有心思和她搭腔。
人人聽罷都低頭繼續去忙手頭上的活,生怕挨了姑姑責罵。
華姑姑從外頭打起竹簾進來,方才她在外頭也聽見了一些隻言片語,這會子踏進門檻就一眼看見香雲悠閑自在地四處轉悠,走前去輕拍她的脊背,肅色正聲道:“你這小蹄子,嘴可是越發刁了,手上的宮裝還未理好,就忙著說七道八的。你可別忘了你領下的可是啟祥宮的差事,容主子如今可金貴著呢,還不快些理好了送去,莫讓容主子打發人來催,小心啟祥宮的嬤嬤拿你來責備!”
香雲一看到華姑姑來內心就慌了神,現在就算挨了批也不敢還嘴,一溜煙似的跑回位子上去整理還沒有剪下線頭的衣物。
她離了華姑姑,還不忘背過身去偷偷嘀咕兩句泄憤才罷。
棠珠從裏間端著漆盤走了出來,對香雲含笑道:“我這邊的紗衣也都備妥當了,等會我和你一同去啟祥宮吧。大熱天的,東西又怪多的,你一個人去送也不大方便。”
話音未落,她就將漆盤同香雲理好的的那一堆擱置在一處,偷偷摸摸地給香雲遞了眼色來敲打她。
華姑姑道:“也好。你端著去,叫香雲打著傘。香雲毛手毛腳的,你沉穩些,我也放心。”
香雲本想還嘴,棠珠見狀立即晃了晃腦袋示意她不可胡來,她聽棠珠的話,隻好無奈地撇了撇嘴,以此來宣泄心中對華姑姑看貶她的不滿。
待香雲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兩人便撐著油紙傘,跨出了衣庫大門徑直往啟祥宮去。
啟祥宮的正殿裏靜得出奇,似乎唯有冰扇嗡嗡轉動作響的聲音,陳舊的老物件難免會有聲音鬧,不過這時傳來幾聲輕響,更突顯了正殿上的靜謐。
這倒也不怪,容嬪算是這後宮裏頭比較攏聖恩的人了,雖然平常也不見得萬歲爺和她能見幾回,但她就是有這樣好的運氣,一下子就懷了龍胎。
太醫剛診出來不久,闔宮上下也都非常注目,連太後都格外疼惜她。宮裏也許久沒有孩子出生了,加之她還有家世傍身,自然以龍胎為驕,待下極為嚴苛。
從知道有喜那日起,就不許啟祥宮周圍有一絲聲響打擾她的睡眠,否則就要發落當事宮人。不僅如此,還派了人爬去瓦頂捕捉亂叫的知了。
容嬪盤著包頭,發髻上簡單地簪了枚鎏金鑲紅石珠釵。
她慵懶地靠在炕上的織錦軟枕上閉目養神,眉梢舒展若雲,似乎睡得很是安寧,身側還有一位嬤嬤拈著六角團扇緩緩地替她扇風。
人多進去,會吵擾了容嬪的休息,到時候難免多有怪罪。香雲行事又不大穩當,所以棠珠叫香雲獨自在外頭候著,她自己端著漆盤往暖閣裏走去。因冒著毒辣的日頭趕來,她的後背都被汗水給濡濕了。
一踏入暖閣的檻邊,旁邊的冰扇吹來的陣陣涼風頓時將她身上的熱意吹散去了大半。
嬤嬤見棠珠進內,給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並微微抬起扇子指向桌子,示意她將東西放置到桌上去。
容嬪眼皮子微微睜開,見一身淡藍宮裝的背影在桌案前忙活,正欲向嬤嬤問話。
嬤嬤瞧見容嬪醒來了,便早一步開口,“主子,是衣庫的人送夏裝來了!”
容嬪懶洋洋地“哦”了一聲,柔聲道:“勞煩你們衣庫的人大熱天的急著趕著把袍子送過來,等會且去小廚房吃了冰碗子再走吧。”
外頭常傳容嬪對宮人嚴苛的事,沒想到這次來一出啟祥宮,倒還有賞冰碗子吃,棠珠倒還有些驚喜。
在宮裏當差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了主子的賞的,但是若要從容嬪這裏想要拒絕那是絕對不能夠的,隻能應下來,不然就是不給容主子臉麵。
棠珠放置好夏裝後,轉身微福道:“奴婢給容主子請安,多謝主子的賞。”
容嬪頷首不語,複又將眼皮子闔了下去。
嬤嬤給棠珠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棠珠領會,剛起身要走,恰巧正麵碰上著一身墨黑袍子的男子搖著扇子疾步踏入暖閣。
棠珠剛剛抬起來的頭,又趕緊低了回去。她雖從未見過聖駕,但瞥見袍子一角的墨底銀絲團龍紋,況且還是在容嬪宮裏,也料定是皇帝了。
宮裏能穿這樣式的衣袍,輕而易舉踏進妃嬪宮中,也隻能是皇帝。
她急急忙忙地蹲下身朝皇帝行禮。嬤嬤見皇帝來了,慌亂地從炕上拉起容嬪給皇帝請安。
皇帝晃了晃扇子,言語體恤道:“如今你有了身子就別折騰了,安心躺著吧。”
皇帝親口免了容嬪的請安,她自然是十分得意的,一麵含笑道是,一麵撫著肚子坐下。
皇帝瞧著容嬪的模樣倒覺得她有些嬌作,才兩個多月大就這樣時時刻刻撫著肚子,倒讓人覺得她有些顯擺。
容嬪見棠珠還蹲在地上,生怕她會打攪自己與皇帝的相處,便急著將打發棠珠走,“你快下去吧。”
棠珠知道容嬪是在和自己說話,她也不想在這跟前討個沒趣,蹲在這裏半尷尬。聽見容嬪下了令就起身道是。
皇帝也朝著容嬪的目光看向棠珠,目光凝視。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棠珠的臉,心裏暗暗琢磨。總覺著這眉目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並且就在方才不久,但在容嬪宮裏又未曾見過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