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韋青鸞有理由懷疑,自己這張破嘴的確是有點兒功力在身上的。
自己剛對著西湖吟完這首詩,西湖上空陡然風雲變色。原本是陽光燦爛晴空萬裏,怎麼忽然就下起了暴雨呢?剛好,前頭就是“蘇堤春曉”的碑亭。韋青鸞想,還是躲會兒雨再走吧。雖說自己帶了傘,但在這樣的風雨麵前,這把小油紙傘實在不堪一擊。
韋青鸞並不怕淋點雨。她出身輕功世家,自小跟著祖父練習輕功,輕功水平放在整個武林中都可以算得上是拔尖的。
如果此時此刻她施展起家傳的“青雲步法”,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家。她內功底子也還不錯,就算全身淋濕,她也能很快運功將衣服烘幹。
她擔心的是身上的信。
今天午飯之後,祖父給了她一張信紙,上頭寫著他最近又哪裏哪裏不舒服了,然後讓她拿著這張紙去九曜山找百草先生開藥。
韋青鸞嘴上抱怨著,但還是乖乖地接過了信紙,換了日常出門的男裝。雖然祖父從未明說過,但青鸞心中清楚,信上的字不會隻是病症這麼簡單。
自從兩年前朝廷軍隊在安慶大破明教義軍,明教在長江下遊這一帶的活動就陷入了低迷。韋家人通過一些灰色手段獲得了假姓名,而祖父作為明教核心成員之一,這兩年更是深居簡出。
外人隻覺得這周員外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所以不愛出門。但青鸞知道,如果祖父施展起家傳輕功的話,整個杭州城除了自己,就沒人能跑得過祖父。
百草先生是韋家之外為數不多與祖父有來往的人之一。青鸞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在光明頂見過這張臉(那時候明教大多數人都還住在光明頂),雖然那時候他似乎並不叫百草先生這個名字。
所以,她合理推斷,祖父跟百草先生之間的關係,很可能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病人和大夫的關係。而他們之間的通信,也很有可能是用隱形墨水寫的秘密情報。
就在剛才,她去了百草先生在九曜山的草廬。那童子先是讓她在花園裏候著,過了一會兒又說:“百草先生並不在家,但給周家的公子留了一個藥方。”說著,那童子遞給青鸞一個信封。
這世上哪有沒見到病人就亂開藥方的醫生?所以,韋青鸞覺得,自己的猜測被進一步地證實了。
下了九曜山,過了淨慈寺,韋青鸞沿著蘇堤一路北行。一陣微風送來荷葉荷花的香氣,她不禁吟起了詩。
然後就下雨了。
黃豆般的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亭子上,聽得韋青鸞心煩意亂。她站在水邊,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祖父和百草先生的交往,越想越覺得可疑。她也曾經問過祖父,但祖父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要管。
小嗎?韋青鸞看著水麵上自己的臉。十六歲,好像也不算小了。
前些日子表姑還向母親提起自己跟表兄餘啟的親事呢。兩家都是明教中頗有影響力的家庭,世代互為姻親。餘啟比自己大兩歲,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
但是她還不想成親。自己練了這麼多年的武功,難道不應該多去江湖上闖蕩一番嗎?雖然母親說,等跟餘啟成親之後,兩個人一起外出更安全,不然的話她總是不放心青鸞一個女孩子。
可青鸞知道,餘啟就不是那種闖蕩江湖的性格。餘啟從小就愛靜,愛讀書,擅長琴棋書畫。雖然他也會劍法,但他學這個更多是為了應付家人的。畢竟他父親可是號稱“一劍霜寒十四州”的餘彥之。要是餘啟一點劍法都不會,那說出去可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雨似乎小了一些。韋青鸞眼看著水麵變得平整了一些,而自己這張臉的旁邊,出現了另一張臉的倒影。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難看?皮膚黝黑,麻子,歪嘴,蒜頭鼻,眼睛也是一大一小,臉頰上甚至還有一道三寸長的刀疤——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她差點兒叫出來。
但她還是控製住了,隻是小小地吸了一口冷氣。出門在外,還是得有一些基本的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