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靜,隻聽見間續的踩過枯枝亂葉的聲音,深一腳淺一腳。邁著蹣跚的步子是個少女,背上還背著個老嫗。
夜裏寒涼,少女額角仍然沁出滴滴汗珠,她勉強撥去遮蔽視線的發絲,回頭望了望老嫗。
“娘,你看這月亮,又圓又亮!”少女搖指月亮。
老嫗順著她的指尖,勉力辨認,可惜混濁的眼珠裏早已映不出來人影。她用嘔啞的嗓子附和道:“亮得娘都睜不開眼,看不清呢……”
少女心裏一沉,手臂酸麻險些將老嫗摔下去,她在心中苦笑,烏雲遮月,不見半點光,在這長夜裏行走,幾乎是摸黑的。
可娘已經病得昏聵,眼睛不中用了。她冒著夜奔被人發現的危險帶娘逃出來,找大夫治病啊。
朝廷南遷後,他們這些遺民就成了胡人的奴隸、牲畜,低人一等。少女因為伶俐被選入匈奴貴族帳內做些粗活,得以接濟老母。
老母整日操勞,衣食無著,才三四十歲就蒼老得宛如霜茄,渾身病痛。
胡人是不肯給他們治病的,少女打聽到三十裏城外有漢人遊醫,抱著星點希望踏上了路。
少女唇幹舌裂,喉嚨發緊,忽地,聽見遠處山林裏傳出一陣悠長的狼嚎--時遠時近,難以捉摸,卻讓人心弦始終繃緊,不敢放鬆。
她睜大雙眼警惕環顧著四周,向後一點點踱步,反手護住母親脊背。
少女明白,她們誤入了狼群的領地,此刻已經被當成了獵物。
呼吸之間,狼群已經近在咫尺,隱沒在草叢中,一雙雙發亮的綠色狼眸令人直發怵。隨著頭狼抖動狼耳,一場麵對兩個女人的狩獵開始了。
“滾,滾啊!你們這些畜生離我遠些!”
少女身無長物,揮舞著手中僅有的包袱甩開一隻最先撲上來的狼,卻隻是徒勞,另一隻狼找準時機狠狠撲咬,狼牙陷進肉裏,咬掉了少女胳膊上一大塊肉。
“救命……救命!”“月兒--”
少女漸漸絕望,隻能無助地向上天祈禱,拚命求救。
眼看著被護在身後的老嫗也要慘遭撕咬,倏忽地,像是銀河傾瀉而下,又像是裁出的一段日光拚在了夜幕中。
天光忽然大亮,突然出現的光照亮了整片空地,狩獵的狼群和掙紮的渺小人類。
狼群敏銳的感知到危險,首領率先吼叫著匆匆離開,放棄了狩獵。
不過幾個瞬息,光包圍的範圍由大變小,光束也不再那麼刺眼,少女和老嫗才終於看清,空地上還憑空出現了一位妙齡女子。
皎潔的光如一輪圓月打在她身後,熠熠生輝。
她身形修長,麵容如月光美麗柔和,長發隨意散落在肩頭,袍服不同於漢女的交領窄袖裙,也異於胡人戎裝,這是一種凡人從未見過的服製,卻那樣飄逸不羈,舉止若仙。
那光就好似從她袖中散發出,神女天妃放下水袖,慈悲心腸,救人水火,救了本該命喪狼口的母女倆。
一瞬間,老嫗早已將這一切都想好,她眼中蓄滿淚水,不待說話就跪倒在地。
“神仙娘娘顯靈,神仙娘娘顯靈了……”
少女亦初初反應過來,跪了下去,喊道:“叩謝神仙娘娘救命之恩!”
爾後,神女開口了,人在眼前,聲音卻好似從四麵八方傳來,飄渺不定,更顯得神秘莫測。她隻是淡淡收攏水袖,便有無限聖潔高貴的氣質。
“惡狼傷人,吾已出手救下。”
“若無大礙,自行離去。”
音落,月兒見神女轉身欲走,忙出聲道:“妾敢問神仙娘娘尊名?”
“吾號望舒,乃月神。”月神的名號一出,少女更加緊張,她熱淚漣漣,心中許許多多猜想浮上水麵。今夜無月,卻有月神下凡。她又名馮月兒,是不是因為這有了幾分仙緣,得此奇遇呢。
可隨即,她又害怕犯了月神名諱,不敢再提自己名姓。隻是匍匐在地,磕頭謝恩。
看向身邊的娘,人方才還氣息奄奄,眼下竟像回光返照一般強撐起來,“月神娘娘大恩大德,老婦人和女兒,沒齒難忘啊!”
月神聽到這些感謝的話,無悲無喜,神明受慣了人世間的祈求供奉,已經習以為常。
祂的目光停駐在老嫗身上,虛幻的聲音再次響起:“汝垂垂老矣,眼中有疾,吾所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