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 / 2)

我終於離開了那個小得隻剩下回憶的小鎮,獨自踏上北上的火車。看著窗外的風景從我的眼前寂靜飛過,心裏也是一片寂然。就像很多故事的末尾一樣,我最終遠遠離開,可是對於半年前的我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柳諾很早就沒有夢了。某一天她忽然長大,心智忽然清醒,忽然就意識到,家裏隻有震天的爭吵像暴雨一樣沒日沒夜地劃過耳朵。父母對她非常好,需要什麼說一句就夠了。可是他們喜歡在小事上日夜用話語廝殺,廝殺得柳諾眼睛裏失去了光。她對生活喪失了很多情緒。我看見柳諾十五歲的時候就像五十歲的安詳女人。可以在所有喧鬧中麵無表情地生活,悲,為什麼要悲呢,喜,為什麼要喜呢,一切都像一場夢,一百年過去後,什麼都是空的,也剩不下什麼了,她曾經在我暴怒時和我這樣說。她還說每一個人都是一朵終究會凋零的花,炫耀也罷,顫抖也罷,最後都會在土下幽幽歌唱。我隻能夠安靜地笑,因為有時候她說的和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幾乎一模一樣。

因為她這種近乎安謐的性格,班上的人都覺得她是個溫柔又清冷的女子。想接近卻又不知從哪裏接近,隻是我在借書時可以看見她明媚又絕望的笑,驟然心驚。

按照道理,柳諾是不會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的,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就是百年後見證自己成為塵埃的地方,可是她總是熬夜看很多書,她說她總覺得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在等她的,隻要她夠安靜也夠美好。我不知道她這個邏輯從哪裏來,於是我也開始看她喜歡看的書,猜測她喜歡書中的哪個人,或者猜測,她已經不知道喜歡的感覺,隻是單純的獲取信息罷了。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可以讓她有的情緒隻有一種單一的憤怒,那便是老師將她的所有成績都歸於她的勤奮,而且他們還要在那一句看似表揚的表揚後麵加一句話:完全是那種靠勤奮的學生呢,稍微鬆懈就會下去了。下去。去哪?萬劫不複的深淵嗎?我聽見她自問後的冷笑。當她看見我在看她時,冷笑忽然變成了熟悉的溫柔笑容。我才了解她不是冰,她有的是如同花一樣的絕望和冰冷。那種溫柔而綿長的冰冷。

而我企圖溫暖她。早晨我希望她吃我帶來的事物,反正我也吃得少。她說,你覺得我是願意餓著肚子還是願意吃飽了後聽那些喧囂者的碎語?我沉默。中午我希望她按時吃飯,於是問她,中午是每天都去圖書館了嗎?她安靜了一會兒說,你不用知道。然後我下課後跟著她到了一家咖啡廳,她給客人端完咖啡後靜靜地坐在一張桌前,因為對著窗外街景發呆,沒有看見我。

我看見她哭是後來的事了。後來追她追了很久,有一天,她和我說,他們離婚了。下一句就是,我們在一起吧。當時我就瘋了一樣把她抱在懷裏。我後來想想,這不是因為這是小說裏看過的習慣套路,而是因為,一個從來笑怒都隱沒於雙眼的人忽然在你麵前痛哭,那個場麵,真的是很恐怖的。抱住了之後隻聽得到很安靜的啜泣聲,倒還不會多麼心疼。